海归论坛 :: 阅读主题 - 自然停顿（之二）

论坛首页 | 排行榜 | 在线私聊 | 专题 | 版规 | 搜索 | RSS | 注册 | 活动日历


主题: 自然停顿（之二）

海归论坛首页 -> 海归茶馆焦点讨论 | 精华区 | 嘉宾沙龙 | 白领丽人沙龙

分屏

表形显示

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作者

自然停顿（之二）

老涛
[博客]
[个人文集]

头衔: 海归少校
声望: 讲师
性别: 性别:男

加入时间: 2007/04/11
文章: 82
来自: yun nan
海归分: 26141

标题: 自然停顿（之二） (1011 reads) 时间: 2007-5-31 周四, 00:44

作者：老涛在海归茶馆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病床前的家庭

退休工人有三个儿子，两个粗点，另一个看上去比较文气，主要原因是他戴了一副眼镜。在他老伴几乎没有停止过的讲述和抱怨里，我很快弄清了他家的底细，这说明语言有时候是可以指出真相的：大儿子结过婚，女方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具体岗位不详，习惯了吃喝玩乐，换句话说就是不习惯家庭生活的没有经常性吃喝玩乐机会的现实，就“经常夜不归宿”，于是就离了，现在的问题是大儿子所在的工厂被外国人买了，他只是一个普通工人，很可能被踢出去，他才三十八岁呀。这个故事可以被我们很生活流的作家写成中长篇小说，加点心理分析和艳情。二儿子就是那个戴眼镜的要好过些，这不，他爹住院时就跟二的借了几千块钱，他和朋友开了个修理厂，脑子也好用。其实他们最喜欢的是小儿子，小的这个从小就不喜欢做简单的事，虽然后来跟他爸一样开车，可他总想着做大事；现在车没有开了，正准备干点别的；不过他儿子太小，每个月单奶粉就要好几百块钱，媳妇也没有工作，坐吃山空肯定不行——你不是在那什么地方吗，如果有合适的工作帮他找一个我谢谢你啦（这句话是对我说的）；我和老伴一个月一千多的退休工资，不生病还可以，他一病，已经用掉六千多了，还不知道还要用多少。

老人的老妻看他时眼神总是冷冰冰的，还有强忍着的和不快和厌烦——退休工人的老伴可是什么都知道，他告诉我老两口早就分居了，要不是老头这次肯定出不去了，老妻肯定不会来——她和所有老年女性一样唠叨和慈祥，弓着背，眼睛湿润着，一坐就是大半天。女儿离了，自己带着孩子，孩子在上海读中学，女儿给了那所学校十万的赞助。那个孩子我见过，牛高马大，喜欢看日本漫画，每天都买一摞，用手蘸着唾沫翻，看到高兴处就嘿嘿地笑。老人的伙食是女儿不由分说定了的，包括好几顿饭和大量的补品，最后一餐的时间接近凌晨零点，哗哗啦啦地来，提着鸡汤、王八汤或别的，看老人吃完，又哗啦啦地走了；老人说：“我是个病人呀，好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女儿就说：“不要烦！”

我后来还有过两个病友，一个从怒江来，五十三岁，他把CT拿给我看，上面的结论是“食道Ca”，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问我，我只好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病，很快会好的；他说他不做手术，回怒江吃点中草药就可以了，我听了心里很沉重。他有四个孩子，最小的八岁，第一次到昆明，高兴得很，不会说汉语，整天笑眯眯的。他几天后就回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另一个病友很年轻，套用现在流行的话语叫做“很阳光的样子”，父亲随时在叹气，母亲背着他就哭，同学来看他的时候有些夸张地大声喧哗，他也是Ca，只有他自己不知道。生活就是这样，好多事情说白了就麻烦了，还是隔着一层窗户纸要好些，不然又能怎么样呢？这是第四天。

F、手术前夜：入睡前我在想什么

明天是怎样的一天？外面的人照样过着他们的日子，上街买菜、上班赚钱、上床做爱，除了我的家人和一部分朋友，没有人会费心去想这样的问题：这个躺着的人，他明天将被推进手术室，他将被麻醉，一些冰凉的刀子将划开他的胸腔，他会流血，呻吟着醒来——如果麻醉师没有失职的话——这一切对眼前的世界来说，实在太过琐屑；但对于我来讲，这些问题也许将使我彻夜难眠。

从上面的几行文字开始，文章进入了另外一种时态和语气：之前的部分完成于病床，它们带着不动声色的寒冷，散发着沮丧和听天由命的懒散；以后的部分是我出院以后大约三个月才动笔的，其间我吃了大量的中药，晒很多太阳，以为冥想可以帮助我更好地看情生活的真相，前提是生活还有真相可以拿出来一看，经常怀疑麻醉毁了我引以为自豪的记忆力——话说回来，除了所谓的记忆力之外，我也没什么可自豪的了。如此一来，完成业已开始的不知道该称做什么的这些文字的愿望就没有在医院的时候来得强烈和自然。我们的生命不就是这样被毁掉的吗？在真正的最后时光到来之前，我们总觉得生命长得漫无边际，干什么都来得及，所以我们从来就什么都不干。冬天来临，冬天叩着我的窗子，树叶如同时间开始时与造物主约定好了的那样飘向大地，在这些日子中的一个，我又坐回到电脑前。

要回忆起手术前夜我都想了些什么是件困难的事，原因很简单：记忆选择能愉悦它的而有意忘记会痛苦它的，这美妙的恩赐或者说天赋，使活着成为一件可以忍受的事；另一个原因是：我相信所有有过类似经历的人，在那个夜晚想的都差不多，无外乎逝者如斯之类，间或会有一些爱情片段来打打岔，就像大鱼大肉吃多了发腻就进点小菜；还有一个原因，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你以为你在思考的是有关终极的大问题，而一旦离开医院，回到熟悉的人群和内容当中，你会慢慢忘了或有意忘了曾深深纠缠你的问题——当身体重获自由，精神复归懒惰。

G、疼痛这个词

我经常怀疑写作的意义，照理我应该没有足够的资格这样说，因为我写得很少，绝大部分都不成功，曾经有好心人把我放进了作者的行列，真让我惭愧死了。我老在想，对于我们所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该说的大都已经被别人说完，剩下没有说的，要么是没有说出来的价值，要么就是必须所有人类用沉默来保守的大秘密。内心的矛盾使我坐卧不安，当然这也可以视为矫情、自怨自艾，或者是写不出来的借口。

现在要通过笔把身体重新搬回那间病房，躺在那张过去的一个月里仿佛粘在我背上的散发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白床上并不那么容易：身体忘记疼痛的速度绝对超过许多人忘记旧日情人的速度，在身体回到它钟爱的安逸、平和、舒适的状态中之后，“疼痛”就同汉语中其他词语一样，成为一个普通的词，跟“电杆”、“炸酱面”、“乌龟”等等词语没有任何区别；就如同我们经常挂在嘴边上的“死”字，我们说：“三食堂的菜难吃死了。”或者“我难受死了，他怎么会喜欢那种女人而不喜欢我！”或者“去死吧你！”这后一种说法常见于装疯卖傻的小女人，自以为风情无限的品种——但是，如果我们说：“局长死了，听说是自杀。”那就不同了，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彻底完了，他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了，以上面提到的局长为例，他丢下了几个情人和一堆票子，儿子明年大学毕业，说好的单位大概也泡汤了。

写下“疼痛”两个字，我把手放在胸口上，那里有手术留下的永久的疤痕，老婆说“像两只断了翅膀的蝴蝶”，老婆不是随便就伤感的，也在生活中也很少使用修辞，她这样说就证明那两个疤痕确实像蝴蝶；两边的肋骨中间还各有一个疤，老婆说“像小蜜蜂”；至于胳肢窝部位两条各长十几公分的刀疤，老婆说“像两条大蜈蚣”，说完就哈哈大笑；可以在我的胸脯上开昆虫学的入门课程了——如今我把手放在胸口上，试图体验曾经把我折磨得无法入睡的疼痛，然后像那些有着良好记忆力的作家们一样，深入细致地研究并呈现纸上，可我做不到：疼痛消失了，剩下的感觉只可以叫“不适”，而这种不适，用文艺的笔法形容是“像恋人美如编贝的细齿轻轻啮着我温湿的肌肤”；“疼痛”这个词指向身体的一种感受，它十分强烈，当这种感受攫住了躯体，面孔扭曲，身体蜷缩或尽量拉伸，大汗淋漓，躯体的这些表现都是为了回到它所习惯了的“轻松”中去，也就是不“疼痛”（汉语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词来描述这种极度的不愉快不轻松的身体感觉呢？）而如果疼痛不愿意停止它的无上权威，身体是无能为力的，只有忍受，或者哼出来，或者叫出来，或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

依照我的体验，疼痛很多时候来源于恐惧：作为人类情感中最深刻也最难以自拔的情绪之一，恐惧有一层坚硬的外壳叫漫不经心，以表面的不在乎来回避面对可能近在咫尺的危险和人力所无法抗拒的可怕后果；大多数时候，疼痛会带来恐惧的心理体验，跟在恐惧后面的是无助，无助感使我们思考生命的脆弱；我们绝大多数都对自己所寄生其中的皮囊知之甚少甚至一无所知，我们最大的勇气就是“听天由命”。而在另一些时候，感觉到疼痛是身体好转的信号，比方说，如果一个瘫痪病人有了“痛感”，那就是可能康复的信号——“上帝关上一道门又打开一扇窗”；其实有痛感并不完全就是坏事，从生物的角度来看，只有活体才会疼痛：于是，“疼”“和“在”就成为了一枚硬币的两面，老天爷就这样，他时时不忘让人感觉到他的无上威权。顺便说一句，几天前我在电视上看见几个人在谈论一个话题，该不该向癌症病人隐瞒病情？专家说应该，年轻英俊的男主持频频颔首；应该吗？不应该吗？

作者：老涛在海归茶馆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相关主题
[原创]自然停顿（之一）	海归茶馆	2007-5-21 周一, 15:26
[分享]“失去身份（out of status）”与“非法停留（unlaw...	海外移民	2008-1-31 周四, 14:01
中国股市系列：福布斯富豪沈家燊“无事说”拖累天津发展停牌（转贴）	海归主坛	2007-5-21 周一, 14:01
行业动态：人民币升值的压力加大证监会外管局暂停QFII （转贴）	海归论坛	2004-4-19 周一, 11:54
[分享]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在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典礼上的讲话（摘要）	海归主坛	2013-6-03 周一, 11:34
资料备查：奥巴马总统2013年4月18日早晨在波士顿的感人演讲（转帖）	海归主坛	2013-4-19 周五, 03:10
没事找事系列：华盛顿邮报：中国博主们风险中推动变革（转帖）	海归商务	2012-6-28 周四, 07:04
未来10-15年将是中国经济发展之停滞期（续完）	海归商务	2011-11-22 周二, 0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