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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迷惘的风(十四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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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迷惘的风(十四 --  完)   
水沫





头衔: 海归上士


加入时间: 2004/10/13
文章: 20
来自: USA
海归分: 1044





文章标题: 迷惘的风(十四 --  完) (1316 reads)      时间: 2004-10-16 周六, 03:23   

作者:水沫海归茶馆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十四)

飞机徐徐降落在浦东机场,宋晴和孩子们从候机室走出来,看见张成满脸笑容地在
向他们招手。机场附近的高速公路宽敞漂亮,中间还间隔一些修剪整齐的花匍。车
子在高速公路上流动,不时有巨大的广告牌,公寓楼,写字楼扑面而来,宋晴有些
年没回国,一路上新鲜不已,目不暇接。

公寓张倩打扫过了,新家具、新地板、新墙壁交相辉映,闪闪发光。公寓有三个房
间,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客厅。张成是个很有情趣的人,为了宋晴的到来,他特地去
买了一张BAR TABLE。高高圆形的桌子,两张旋转的高脚椅子,临窗而放。张成住在
二十七层。房子是公司的,老总住三十层,以此类推,张成在公司排老四。窗外视
野开阔,风景极佳。房屋汽车星若棋布,远处浦江隐约可见。桌子上放着一束怒放
的红玫瑰。

宋晴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电按摩垫。张成在电话里随意说了句最近打高尔夫腰背有点
扭,宋晴就记住了。

“试试看,有没有帮助。”

张成坐在按摩垫上,电流从他身上微颤地环绕着流动,他的心里也颤过一阵温暖,
他伸出手去握了握宋晴的手。

宋晴紧接着理出一大堆脑白金,善存,腰果,夏威夷火山果,CD、兰蔻的化妆品,
香奈儿、毒药、CK的香水等等,都是用来送人的。他们到达的第一个星期客人络绎
不绝。他们也带了孩子去见了两家父母,老人们笑逐颜开,看到孙辈满脸皱纹乐成
了花。

日子井然有序地开始了。孩子们开始学习中文,宋晴开始操持这一个新家。丹尼不
乐意学中文,宋晴帮他买了他喜欢的电影、电视剧,来培养他的兴趣。马可年纪小,
语言转的快,说话间夹杂的中文越来越多。“Mom, I want 吃饭”, “Mom, I
want 去公园”。清冷的四壁渗入了孩子们的童稚笑语和米饭菜肴的馨香。

宋晴对张成还是有点不放心。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她时常睁着一双默默审视的眼,
观察张成的一举一动。张成不在的时候,她还会去检查一下张成的衣物,就象电影
里那样,看看衬衫上有没有口红印,口袋里有没有可疑的发票。她自己也觉得可笑
又可悲,看过多少个这样的电影,没想到自己现在也扮演这种故事里的一个角色。
张成是个心细的人,他也有所觉察。虽然工作还是很忙,他每天争取回家来吃晚饭。
即便有应酬,也力争在十点前赶回家里。

张成和沈建中的合作颇有成效。张成给沈建中介绍了不少客户,并且把公司的一个
项目承包给沈建中的公司。沈建中为表示感谢,帮丹尼在想要去的学校付了一大笔
赞助费,使得他终於得以入学。这种好学校大家挤破了头,常常需要高额赞助费。
张成连连推辞,这礼物太昂贵。沈建中摆摆手说,我们多年的朋友了,这是我给你
家大公子的见面礼,以后你加入我们公司时有的是机会还我。

为了弥补和宋晴的感情,一个周末张成把孩子们放到爷爷奶奶家。他偷的一日闲,
带着宋晴在上海的街头闲逛。他们一起去看了电影,然后沿着浦江散步。江水滔滔,
游船点点。这是他们恋爱时常来的地方。一种久违的感觉柔柔地扑面而来,张成牵
起了宋晴的手。清风徐徐掠过他们愉悦的微笑。

“记得有一次我们在这呆的晚了,联防队的晃着手电过来,你一吓赶紧跑,把一块
纱巾都丢了。”张成笑道。

“是呀,那块纱巾我特别喜欢。第二天还拉着你来找,可怎么也找不着了。”

“你还怪我是我抱你的时候把纱巾弄散了的。”

“就是你。好在后来你买了块一样的纱巾送我,否则不饶你。”

那时张成跑了好多店才买到一块一样的纱巾,骗宋晴说是他找到的。宋晴说我们一
起找半天都没有,你一个人怎么会找到。张成说他一个人的时候就使出火眼金睛的
绝招,入地三尺看到的。心细的宋晴指着纱巾的一角说,这不是原来的那块,这个
角上的颜色不一样。张成只好供出是他化了好多时间才买到的。宋晴当时握着纱巾,
心里一阵感动,竟一时呆呆说不出话来。

“那时你握着纱巾的样子真好玩,好像被蛊惑住了一样。”

“你就是使尽妖计蛊惑人。”

“呵呵,终于蛊惑你成了我老婆。”

“拐回家了就不知道珍惜了。”

“怎么不珍惜。因为珍惜才一再要你来上海。”

因为珍惜才忍痛和李晓月分手,张成的心里隐隐地疼。

天黑的时候,他们买了一瓶酒和一些熟食,回到了家里。

两人坐在靠窗的高椅子上,眼睛看着眼睛,浅斟轻语,微笑盈盈。夏夜的繁星若钻
石璀灿镶满蓝绒般的天空,一轮皎月将云翳照成一圈微微的晕黄。

“这儿视野真美。”宋晴赞叹道。

“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张成把椅子移了过来,搂住了宋晴。

宋晴斜依在张成的怀里,眯着眼享受这一份温情。她端起酒杯送到张成的唇边,张
成也端起一只酒杯送到她的唇边,两人手擘相交饮了一口。这是他们十几年前做过
的事。那时的感觉缠缠绕绕地扑了过来。

“真好。”宋晴喝了一口酒,脸上飞起一片绯红。

张成的唇轻轻地咬着宋晴的耳朵:“没有后悔回来吧?”

“我就是为了不后悔才回来的。”宋晴的声音低柔好听。

张成看着宋晴酡红浅醉的脸,回忆着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扎一个马尾巴,
穿一件红衬衫,因为迟到了,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急急往教室后排走。特别可爱。”

宋晴怅然地说了一句:“那时候多年轻呀。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

“那时的你如花似玉,现在的你风韵万千。”

张成的嘴总是甜蜜,任何女人都会被他吹的飘起来。宋晴很想问李晓月是个怎么样
的女人,她对晓月有一份好奇。可是她又实在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只希望这一切
都已化为烟尘,埋葬在过去。

“不知道孩子们会怎么样。他们还有一段适应的路要走。”这是宋晴挂心的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宋晴点点头。她和张成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有共同热爱的孩子,有千丝
万缕的牵扯,她真的很珍惜。

张成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张成接了过来,听着听着他脸色大变。放下电话他沉吟
了一下,然后对宋晴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出什么事了?”

“公司有点急事,我去去就回来。”张成说道。然后他大步朝外走去。

不知为什么,张成的神色使宋晴觉的不对劲。她做了一件她从未做过的事情。她跟
着张成下了楼,拦了一辆出租说:“跟住前面那辆黑色的雅阁。”

(十五)

电话是钟怡打来的。她对张成说李晓月昨天为他生了个女孩子,生了二十个小时,
小孩太大,有八斤多,晓月生的辛苦极了。生下来后又突然大出血,生命垂危,昏
迷中一直呼叫张成的名字,现在才刚刚脱离了危险期。


李晓月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她还在输液。她身边一个小车上睡着她的新BABY。
钟怡和小保姆轮流陪着她,张倩也来看过她了。现在她们都回去吃饭了。生这个小
孩她可算是吃尽苦头,九死一生。她记得身上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呼吸变得粗重,
思维一片空白。小孩一直出不来,疼痛一波一波无休无止。她怀孕的事没跟妈妈说
过。她身边既没有老公,也没有亲人,只有钟怡和赵林陪着她。她忍受著身体与精
神的双重折磨,她想她是天下最痛苦的产妇了。后来,小孩终於出来了,她看到一
个粉粉亮亮的小东西,她的心里一阵狂喜。然后许许多多温热的血从她的下体涌出,
她的神智渐渐不清楚起来,陷入了昏迷状态。她梦见自己站在黄浦江边,江水从脚
下奔腾而过,离她很近很近,动一下仿佛就要掉下去,她的心里害怕极了,模模糊
糊地她看见张成站在对岸,她不停地喊他,不停地喊他,后来她眼前一片漆黑。等
她醒过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了。

自从张成那日绝尘而去,李晓月已经有过一次死去活来的痛楚。她恨张成,可她又
恨不起来,她一想起他们曾经快乐的日子就流泪,那些日子张成真的对她很好,他
们真的很快乐。有时她想忘了他,可是她的心却象缺了一个大口子,空洞洞地疼痛
难忍。她只好由着自己的心去想念,去梦幻,编织一个个和张成重新在一起的梦境,
让无边无际的思念象潮水一样吞噬她。她知道宋晴已经在他的身边。她不应该再这
样去想他,再这样去爱他。然而她没有办法。

李晓月渐渐地把一切埋在了心里,她不再在人面前提起张成。生小孩的时候多亏钟
怡和赵林的帮忙。护士问她小孩的父亲呢,她说在国外。钟怡说通知一下张成吧,
她说先通知张倩吧。可是在她昏迷呓语的时候,在她意识模糊的时候,她不断地喊
着张成的名字,这个她灵魂深处时时呼唤的名字。钟怡看着昏睡病危的晓月忍不住
泪流满面,她明白了晓月的心思。

李晓月两眼怔怔地望著雪白的四壁,病房的门开了,张成走了进来。晓月眨一眨眼,
自己一定又在做梦了。张成不会来了,他的老婆来了,晓月你又犯傻了。

“晓月你没事吧?”张成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晓月揉了揉眼睛,真的是张成。她
张了张嘴,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你受苦了。”张成挨着晓月坐了下来,温柔地为晓月擦去泪水。

晓月的眼睛却象泉眼一样,泪水一股一股止不住地流。张成紧紧地搂着她,眼睛也
湿了,他轻柔地说:“好了好了,不哭了。产后不能哭,眼睛会哭坏的。”

晓月咬着嘴唇,含泪绽出一个微笑,雨打梨花,若人怜爱。张成一阵心疼。

“你看,那是你女儿。”晓月忍住泪说。

张成抱起软软绵绵的小小的BABY。BABY粉粉团团的可爱极了,也许是在母体里长得
大,她没有新生儿皱巴巴的皮肤,光润精致的象个洋娃娃。俗话说生儿象妈,生女
象爸。张成的两个儿子象宋晴多一些,可这个小女孩却是象极了张成,一个模子里
出来似的。父女连心,张成抱着她,心里柔柔地感动着。

“她真象你。”晓月说道。

张成一手搂着晓月,一手抱着BABY:“她好可爱。”他细细地端详BABY的小小的眉
眼,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取名了吗?”

“叫聪聪。”晓月希望她的女儿长大不要象她这么糊涂。而她是明知自己糊涂,却
没有办法从糊涂里走出来。

“聪聪好,聪聪好。”张成逗着BABY,晓月也探过头来看。

“你看她笑了哎。”BABY嘴角翘翘的很象在笑,晓月说道。

“真是个小聪聪,一生下来就会笑。”张成欢喜地说。

“见到爸爸高兴了,是不是,小聪聪。”晓月的眼里满是温馨。

张成不由得亲了一口晓月的脸颊。

跟着张成赶来的宋晴站在门外,看到了这一切,她的头一阵旋晕,手脚软软地没有
一点力气,挪也挪不动。看见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亲热的场面,实在太刺激了。
她需要躺下来,她什么也做不动,她只知道她需要躺下来。她用尽气力支撑着走到
医院门口,恍恍惚惚地仿佛走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宋晴打的回到家里,跌跌撞撞地走进家门,看见园桌上盈盈的酒杯,想起张成刚才
还在这儿跟自己甜蜜,现在又在和另一个女人亲热,不由得一阵恶心,跑到卫生间
呕吐起来。

宋晴无力地躺在床上,疼痛由心向四肢蔓延,不知是胃还是心一阵阵地抽搐。“张
成骗我,他骗我。”她已无法思想,她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她千里迢迢从
美国赶来,为的是挽救这场婚姻。不料张成与那个女人依然暗渡陈仓。宋晴无法接
受这个事实。医院里张成和晓月在一起的温馨场景不断在眼前切换放映,每一个镜
头都滴着鲜血,刺激她,扎伤她,折磨她。痛彻心肺。

张成很晚才回家,看见宋晴睡了,便蹑手蹑脚地上了床。他不知道其实宋晴一夜未
眠。

第二天早晨张成起来时,看见宋晴还躺着,他想小孩不在,就让宋晴多休息一会。
他一个人随意吃了点牛奶面包,匆匆上班去了。

宋晴一直在床上躺着,她什么也吃不下,只能喝点水和牛奶。下午张倩来了电话,
问要不要把小孩送回来。宋晴说让他们在爷爷家多呆几天吧。

张成晚上有个应酬,回到家已是十点多了。看见宋晴已经睡了,他本也打算洗洗就
休息了。可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他四周打量了一番,房子从昨天到今天好象没
人动过似的,园桌上的酒杯、食物依旧一片狼藉。不对呀,宋晴是个爱整洁的人。

张成走近卧室,打开灯。他看见宋晴两颊深陷,眼窝发黑,一双眼直瞪瞪地望着天
花板。

(十六)

“你怎么啦?宋晴。”张成吓了一大跳。

宋晴没有回答。

“你病了吗?我们上医院去。”张成过来扶起宋晴。

“别碰我。”宋晴厉声道。

“又怎么啦?”张成这两天也是疲惫不堪。

宋晴没有作声。

张成说:“你不想理我,那我睡到小孩的房间去吧。”说着,拿起了枕头。他累的
想逃避。

“你这个骗子。”宋晴终于迸发出一句。

“我骗你什么了?”张成有点不耐烦起来。

“你骗我说只要我过来,就会跟那个女人分手。可我过来还不到两个星期,就亲眼
看见你们在那儿不要脸地亲热。”

“你跟踪我?”

“我要是不跟踪你,你不晓得要把我骗到什么地步!”

“钟怡说晓月刚生了BABY,还差点为生BABY送了命,我才赶过去的。”

“你今天这个理由,明天那个理由,有个BABY在中间,哪天没有理由。就算你该去
看她,至於要这么搂抱亲热,抱头痛哭吗。你不能和她分手你实说就是。”

“你不相信就算了。事到如今,我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你愿意怎样就怎样。”
张成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已经是心力交瘁,他什么也不想说了。

宋晴不再言语。半夜里她却发起高烧来。她很久没有高烧了,突然的高烧使她处于
极度的亢奋中。她是个十分内敛的女人,但是在高烧情绪萦乱中她大喊大嚷连篇的
谵语。

“张成我原谅了一次,你为什么还要继续伤害我。”

“张成你这个骗子,你把我骗到美国,答应的事情你不做,你骗得我好苦。”

“张成好好的家你要毁了,我恨死你,我恨不得劈了你。”

宋晴高烧两天不退,张成害怕了。张成说宋晴你要我怎样就怎样吧,一切都听你的。

宋晴的烧渐渐退了,一个人却仿佛被烧焦过一般,白皙的脸色发黑了,温润的嘴唇
干裂了。她还是吃不下饭,只能喝些稀汤米粥。张成工作忙,他有点不放心宋晴,
就让张倩过来照顾宋晴。

张倩看到宋晴这副样子,想起晓月虚弱不堪的模样,心里直感叹哥哥作孽。她每天
给宋晴做点汤汤水水的面食。心想她妈妈原先还记挂要媳妇过来照顾过她儿子,不
料宋晴一来成了病人,反要别人来照顾了。看来这情呀爱的搞的不好真是害人。

宋晴渐渐地恢复了过来,她把两个小孩接了回来。日子一天天地流了过去。宋晴表
面上看去风平浪静,内心里却是波澜起伏。一场大病使她想了很多。她不能再过这
样的日子,她不能再这么撕心裂肺的痛一次,她不能再这么死去活来的病一场。她
经受不起这样的折磨和伤害。该来的就来,该去的就去。她是个学理科的女人,不
喜欢太复杂、太拖泥带水的事情。她决定向张成摊牌。

又一个周末,宋晴把孩子放到自己的父母家,然后她平静地对张成说:“张成你今
天给我一个答案,你到底是要这个家还是要那个女人。”

张成看了宋晴一眼,心想这事还没完没了。他说:“当然是这个家。”

宋晴说:“好。我不想也不能再重复这一份伤痛。既然你还是要这个家,那么我们
一起去李晓月家里,我要看着你跟她分手。”

张成犹豫地说:“这不太好吧?”

宋晴坚决地说:“我怎么能再相信你,除非我亲眼看见你们分手。如果你还要她,
那我立刻就带着孩子回美国,成全你们就是了。”

张成咬了咬牙,答应了。他想如果他注定要伤害她们其中的一个,他只能伤害李晓
月。这个家对他来说太重要,有太多的牵扯。男人是利益的动物,而且会怕麻烦。
从感情来说,他是两个都爱。宋晴是他清纯的初恋,是相濡与共、执手风雨的结发
妻子,是家的感觉。而李晓月是他浪漫的婚外恋,是心意相通、魂牵梦绕的红颜知
己,是心的欲望。宋晴有他挚爱的两个儿子,晓月有他疼爱的小女儿。无论那边他
都舍不下。只无奈宋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逼他作出选择,不得已他只能舍弃晓
月。

李晓月正在家里逗聪聪玩,她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了,心情也有点稳定下来。聪聪满
月的时候,张成过来送了聪聪一个可爱的布娃娃和一个银脚镯,虽然来去匆匆,但
是他对聪聪的喜爱却是溢于言表。聪聪健康可爱,象极了张成,她一生下来就征服
了晓月。她有着一双和张成一样明亮的大眼,只是她的眼睛更加深幽清澈,像俯瞰
的青海碧湖,使李晓月全身心地想去投入。李晓月看着她,对张成的思恋之情有了
寄托,这一份感情从蚕蛹中冲化而出。

门铃响起,李晓月惊喜地看见了张成。紧接着她看到张成后面跟着一个女人,容貌
似曾相识。

(十七)

张成和宋晴走进李晓月的家里。张成的脸上有一丝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宋
晴也有些紧张,她看张成不说话,只好先说一句:“我是张成的太太。”

李晓月的脸一下涨得通红,目光有些慌乱起来。她把聪聪交给了保姆,保姆带着聪
聪走开了。晓月很早以前见过宋晴的照片。比起照片,宋晴清瘦了许多,那一份优
雅却仿佛与生俱来。

宋晴也在打量李晓月。她在心里曾无数次揣测李晓月的模样,想象中必是漂亮新潮
的样子。她恨这个闯进他们生活中的第三者。那天在医院门口她被刺激的晕了头,
没看清晓月的样子。这次她细细端详晓月,那一份清秀柔丽,使她立即明白张成为
什么会喜欢她。晓月眼里闪过的那丝慌乱和羞涩,使她的恨意莫名地去了大半。

张成站在两个女人之间,神情尴尬。宋晴的眼睛看着他。晓月的眼滑过宋晴也落在
他的脸上。张成无奈,他只得咳了两声,结结巴巴地说:“晓月,今天我们来就是
想给你送点钱。。。以后我就。。。就不。。不来了。。。”

晓月没有说话,她抬起眼看着张成,眼神里有一种深深的受伤害的怨幽。

宋晴往桌上放了一叠钱:“我们也是工薪阶层,拿不出太多的钱。这些钱你就先拿
着吧。你和BABY以后有什么事找我,不要再找张成。今天就把你和张成的过去划个
句号。我们的生活希望不会再被打扰。”

晓月的身体微微地颤栗起来,眼睛里有一种受摧残的亮光。张成的心也颤栗起来。

宋晴也感觉出晓月的不安,她也极不自在。她匆匆地轻声说了一句:“你多保重。”
转身就往外走。

“谢谢。”晓月用极低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她的身子依然在颤栗。张成不能再看
她,他跟着宋晴走了出去。

张成和宋晴默默地坐在车上,谁也没有说话。宋晴的心里也不好受,她侧过脸去,
看见张成的眼里有一道亮晶晶的泪光,她的心一颤。张成居然为那个女人哭了,宋
晴的心里一阵嫉痛,但她不想再说什么了。

宋晴和张成的日子又回到了正常,可是他们之间却好像隔了一层什么似的,变得有
些疏离起来。他们之间的话少了,亲热的举动也少了。晓月受伤害受摧残的目光总
在张成的眼前晃动。有时候他抱着宋晴,晓月的面容浮了上来,他不自觉地就松开
宋晴。

宋晴也有点后悔那日去李晓月家里。可是当时她痛的难以忍受,一定得快刀斩乱麻,
将这个缠绕不清的局面结束。人在痛苦生气的时候会没有办法把事情做的太聪明,
在极度的疼痛之中,无法控制地想要做些什么来摆脱这种痛楚。宋晴喜欢简单。或
者她退出,或者李晓月退出,她是让张成抉择的。她觉的当时她只有这么做了。

秋凉了。天空廖远,水色清澈,树叶开始簌簌地落了下来。孩子们开始上学了。马
可有些水土不服,经常感冒发烧,腹泻发疹。丹尼依然怀念他在美国的朋友和学校。
国内数理化课程比美国难得多,汉语也跟不上,作业一大堆,丹尼很不适应,整天
闷个脸,心情压抑。两个孩子让宋晴很是操心。

张成在公司里继续跟辽副总暗暗较量。张成是空降兵,不象辽伟刚是地头蛇,上上
下下基础扎实。张成胜在他广博的知识、流利的英语和扎实的专业。公司里向着张
成的下属不多,赵林本来是张成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可是最近赵林好像有意疏远
张成,张成有时候觉得赵林看着自己的眼光中有一股不屑的怨气。

中午在食堂里,张成碰到了赵林。

“赵林,一起吃饭吧?”张成邀约。

“不了不了。你们老总们坐一起吃。”赵林推脱的快,转身就走。

张成继续坐到老总们的桌子前,这也是一种公司等级的体现。张成说笑间,却感觉
到背后有一道怨意的目光射过来,他突然回头,看见赵林急急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把视线移到了窗外。

下午,张成把赵林叫到办公室。

“赵林,出什么事了?”

“没事。”

“如果连你都敌视我,那我在这个公司真要呆不下去了。”张成看着赵林:“是辽
伟刚说了我什么?”

“他的话我自有辨别的能力。”

“那么。。。”张成思索着,轻轻地问了句:“晓月出事了?”

赵林没有吭声。

张成有点急起来:“晓月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赵林生气地说:“你真太恨了,把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害得那么惨。晓月哪点对不起
你了,你要这样害她。”李晓月曾经是赵林心中倾慕的女人,他看不过去她被张成
害的遍体鳞伤。

“晓月到底怎么啦。求你了,快告诉我。”

“你难道不知道女人在产后容易患忧郁症,最是要好好调养的时候。而你在晓月临
产前后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刺激她。她给你生了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
生的差点连命都没了,你对她不但没有关爱照顾,居然还带着你老婆去羞辱她。那
是怎样的羞辱。就算她有错,可她毕竟一片真心对你,也没有要赖着你,你至於这
么羞辱她吗。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她一个人抖了一整天,精神都恍惚了,患
了严重忧郁,一时想不开割腕要自杀,幸亏发现的早,可身体搞坏了。多好的一个
女孩子。你真是缺德,太过分了!”赵林终於一吐为快,替李晓月出了口气。

张成听了,脸色变得煞白,他匆匆地走了出去。

赵林愣了一下,然后追上去问:“你要干什么?”

张成理也不理,径自开车走了。一股油烟从汽车后面腾腾地冒了出来,在空中散成
一朵灰色的蘑菇云。

(十八)

张成飞车来到李晓月的家门口。他按了半天门铃没有人开门。他大喊着晓月、晓月,
嗓子都喊哑了,可是房子里毫无动静。过了一会儿,旁边的屋子走出一个老太太。

“大概搬走了,好些天不见人了。”

“搬哪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不大跟周围的人说话的。”老太太看了一眼张成:“咦,你不是
她男人吗,最近怎么不大见你?那个小毛头象你哎,老好玩的。”

张成不吭声。老太太继续说:“是不是吵架了啊?你们这些年轻人真不懂事,动不
动就吵吵分分的,刚生了小毛头不好吵架的,要做病的。。。”

老太太罗哩罗嗦地说了一阵,看张成不搭腔,也就走开了。

晓月走了,带着累累伤痕走了,带着他们的孩子走了。张成无力地沿着门框蹲了下
来,泪水夺眶而出。这间小屋,在过去的两年里给了他多少温暖和欢笑,多少真情
和挚爱,佳人盈盈,馨香萦萦,可现在已是人去楼空,秋冷凄清,依稀可见的唯有
泪痕心伤,愁绪怨意。

张成慢慢地踱回车子,给赵林打个电话。

“晓月哪去了?”

“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告诉我。”

“你不要再去打扰她。”

“告诉我。”

赵林想了想,然后说了一句:“张成除非你可以摆平你老婆,否则你不要再去找晓
月。这次你是伤透了晓月,你知不知道?”

张成听了,无言地收起手机。

这天晚上,张成很晚回家。宋晴在床上看书等他。张成脱了外衣,随手一扔,就睡
下了。

“你怎么也不洗洗就睡了?”宋晴推了推他,她闻到满嘴的酒味:“喝酒了还开车,
你不要命了。”

张成却已经沉沉醉入梦乡。睡梦中他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晓月。。。”,宋晴
却是听得真真切切。她的心里一阵刺痛。李晓月,这个横在她和张成之间的名字,
也许是她和张成的婚姻中永远摆脱不了的阴影。她看着张成醉意熏熏的脸,一种强
烈的陌生感袭了上来。

在这之后张成经常深夜晚归,喝的酩酊大醉。宋晴问他怎么啦,张成搪塞说国内就
这风气,应酬时拼命灌酒。宋晴总担心张成喝酒开车,千叮咛万嘱咐的,提心吊胆
地等他回家。张成回来后却是倒下便睡,话都没一句,宋晴的心越来越冷。

十月份是宋晴的生日。这一天张成依然晚归。张成打电话回来说不回家吃饭,宋晴
什么也没说。他们从大一相识,以往每一次宋晴的生日张成都会隆重安排。即便是
他们两地分居的时候,张成也总记得在网上订一个大花篮送到宋晴的办公室。张成
虽然家里的事不大管,可他殷勤周到,浪漫温柔,什么鲜花礼物,开门让座这一套,
做的极为到家。女人多是浪漫的俘虏,宋晴的女伴常常为此羡慕她。 “他呀,就会
这套花露水功夫。”宋晴虽然嘴上这般笑嗔,心里却是一份甜蜜,就象洪燕说的,
能够把这花露水功夫坚持十几年,也难能可贵。可是这一次,张成好像把宋晴的生
日忘的干干净净。早上他毫无表示地走了,晚上连饭也不回来吃。他们相识的十八
年里,这是张成第一次把宋晴的生日忘记。宋晴带着孩子们上肯特基烤鸡店去吃了
晚饭,然后给自己买了一束花,一盒蜡烛。孩子们睡了,宋晴在银盘上点燃了一圈
蜡烛,一个人独坐黑夜。烛光在黑夜中摇曳,颤抖的火苗温柔地舔着时间,舔着心
伤。烛光燃灭了,烛泪流尽了,宋晴的心冷到了极点。

张成第二天早晨起来看见银盘中零落成痕的烛蜡,猛然记起宋晴的生日。他有些歉
意地对宋晴说:“我工作太忙,忘了。要不今天我们上外面吃饭去。”宋晴淡淡地
说了一句:“不用了。”

心凉透了,连气也懒得生了。

记得他们初相识时,宋晴的生日是张成最盛大的节日,他挖空心思,花招百出,恨
不得把天生的星星月亮摘下来。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信誓说了多少遍。岁月把这
样的爱情也淡化成冷漠,时光是多么无情的残忍。

宋晴的心雪落千丈。

过了几天,宋晴大学班上的女生有个聚会。宋晴班上有五位女生,人称五朵金花。
罗萍萍从新加坡回杭州探亲,听说宋晴在上海,特意赶了过来。苏兰也从北京专程
回来。刘文玲就在上海,只有洪燕还在美国。大家难得一聚,便准备要好好地聊一
聊。

宋晴跟张成说好要他早点回来陪孩子。下午宋晴早早地给他们准备了晚饭,帮丹尼
做完作业。马可有点咳嗽,还有些发烧,宋晴给他吃了退烧止咳药。

宋晴忙得差不多了,她擦了一把微微沁出的汗珠,到卫生间冲了个淋。然后她换上一
件浅黄V领的薄羊绒衫,配了一条秋叶深黄的呢裙,衬出一片白皙如雪的肌肤。对着
镜子,宋晴开始打扮自己。除了刘文玲,其他人她都十几年没见了。女人重逢,特
别在意自己的形像。镜子里是一个依然姣美的女人,可是宋晴感觉到这一年心路的
疲惫,使她的身心苍老很多。她用资生堂的蜜粉奶液将脸上岁月和心伤的痕迹小心
地涂掩了。

临走前宋晴又去看了一眼马可。马可看见黄衣的妈妈,笑着说妈妈你真象YELLOW RANGER。宋晴疼爱地亲了一口马可,又嘱咐张成一定要好好照看马可,到八点半再给他吃一次药,有什么事情打手机给她。

(十九)

雅致的餐厅包厢里,柔和的灯光温馨地洒落在浅黄色淡紫的墙布上。四个女人聚坐
在一起,叫了满满一桌菜。她们笑着叫着寒喧了一番,就开始互相打量闲聊起来。

漂亮的苏兰变化最大,苍桑了许多。“这些年折腾的。”苏兰感慨地说。她是上海
人,当年跟一个外地男生爱的如火如荼,为了能在一起,一起去了北京。结婚两年
后离婚,离婚后又复婚,复婚后再离婚。“有的人就是只能在一起恋爱,不能在一
起生活。”苏兰说。她的前夫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他爱玩,
玩的事情样样精通,就是没有一点责任心,对工作、对家庭没什么兴趣,打球、跳
舞、电子游戏都是高手,身边整天围着一群崇拜他的小女孩,洋洋自得,是个长不
大的大男孩。

宋晴想张成也是个长不大的大男孩,虽然他不贪玩,但是他贪心。他样样都要,事
业,金钱,家庭,情人,他要的太多了,使他和他周围的人都累得慌。

罗萍萍变化也大,却是越变越漂亮。单眼皮割成了双眼皮,一双眼睛妩媚动人。脸
上的皮肤柔白明丽,整个人流光溢彩。当初罗萍萍在大学也有过一场轰轰烈烈、死
去活来的恋爱。恋爱结束时她整个人仿佛已被掏空,她说她嫁谁都没有区别,因为
她不会再爱。匆忙间嫁了一个追求她的老乡,那人虽然长相不好,读书却是优秀。
她老公大学毕业就被派到斯丹福读博士,毕业后去新加坡做教授。新加坡重视教育,
教授待遇极好,罗萍萍家里有菲佣,工作只是为了开心。每天在家弹钢琴,做瑜跏,
上美容院,学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这种日子让大家听了直羡慕。

宋晴想这爱情和婚姻到底有多少联系。跟爱的人在一起,爱情淡了,痛了,伤了,
最后还是离了。跟不爱的人在一起,平平静静过一份安逸享乐的日子,亲情浓了,
暖了,最后一起缓缓老去,好像也很好。

刘文玲是个长相一般、个性恬淡的女人,大学里几乎没有追求的男生,也没有任何
风花雪月的事。毕业后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长相普通、性格温和的男人,两人互相
珍爱,风雨同行,日子过着平淡快乐又温馨。刘文玲的眼角眉梢都是满足的幸福,
岁月在她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痕迹,反添了几份明朗豁达的洒脱。相比之下,心情凄
凉的宋晴倒有点美人迟暮的感觉。

宋晴想,她们几个比起来还是刘文玲最幸福,虽然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却是爱又
被爱,珍惜又被珍惜,是亲情和爱情血乳交融的境界。

大家看着宋晴,这个曾经是她们班上最出众、最美丽、最幸福的女人,那时张成那
一份鞍前马后的殷勤,山盟海誓的激情,风花雪月的浪漫,形影相随的缠绵,郎才
女貌,金童玉女,羡煞多少人。宋晴的眼扫过大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平淡俗
套的故事:结婚了,出国了,生孩子了,工作了,买房子了,海龟了,然后。。。
外面有人了。

宋晴是个爱面子的人,她把最后那句省下了。

女人在一起免不了就是谈论婚姻、家庭、小孩、爱情,然后再说些别的同学的八卦,
谁谁做处长了,谁谁开公司发了。。。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了,一看快是半夜,大
家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宋晴回到家里,看见张成歪斜地躺在沙发上,烂醉如泥。她叹一口气,连忙去看马
可。孩子们都已经睡了。她觉着马可的呼吸有点不对,急促的跟拉风箱似的。她手
一按,马可的额头滚烫。打开灯,看见马可紧攥着两只小拳头,突然两眼翻白,一
阵抽搐。宋晴吓坏了,她连忙把马可的衣服敞开,头上敷上一块冷毛巾。“张成不
好了,马可高烧抽风了!”宋晴着急地喊了起来。丹尼惊醒了也起来帮忙,可是张
成却是酒醉沉沉昏睡不醒。宋晴看了一眼桌上的药,张成竟连药也忘了给马可吃。
宋晴气极,这个张成在家里有什么用,冷漠的丈夫,疏忽的父亲,还是靠自己吧!
宋晴也不知从哪儿来了那么大的力气,她一把抱起马可就往医院跑。她一面跑一面
流泪:上帝呀,我们的错就让我们来承担,千万不要伤到我的孩子。上帝啊,你怎
么惩罚我都行,只要我的孩子好好的。所有的疼痛都让我来受,所有的苦都让我来
受,让我来代我的孩子生病。

宋晴一口气冲到医院里,气喘吁吁地对着医生说,小孩高烧,烧得惊厥了,快给看
看。秋夜清凉,马可的热度散发了一些,这时已经停止了抽搐。医生给他做了一些
检查,然后挂起瓶子输液退烧。宋晴最见不得小孩受苦,她不停地流泪,又拼命地
问医生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医生跟她解释一般一次惊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但是
以后发烧一定要注意不要让他发高了,免得再抽风。如有发热一定要按时吃退烧药,
采用各种物理降温方法,诸如用温水或者酒精擦身等等。宋晴一夜未睡,在医院里
陪着马可。看着马可退烧后安祥熟睡的小脸,她在心里作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宋晴买好了回美国的机票,她已经觉得连跟张成商量的必要都没有了。爱的
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宋晴连责怪张成的话也懒得说了。

马可出了事,张成也十分内疚。那天他见马可睡得好好的,就没去叫醒他吃药。后
来一个人郁闷,又喝了不少酒。晓月哀怨的身影总在他眼前萦回,他唯有借酒浇愁。
他心里对宋晴也有责怪,怪她那天做得太绝。虽然没说什么,言行间的冷落却不可
避免地流露。马可的事件使他猛然意识到他走的太远,他开始不太喝酒,行为上也
很想作些弥补。可是已经太迟,宋晴的心已经被寒霜浸彻冷透。

宋晴开始为回美国打点准备。她打了几个电话,把一些事情安置妥当,又打了个电
话给陈子平,跟他说了回去的时间,并告诉他在找到合适的公寓前,可以继续租用
她家的客房。陈子平对她突然回美国有点惊讶,但他什么也没问。

回国四个多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宋晴渭然长叹。好在还在停薪留职的半年期限
里,她在美国还有工作,她还可以自立。

“我们要回美国去了。”宋晴对张成说。

“怎么又要回美国?”张成蹙眉。

这个问题他们已经争执了差不多三年了,还能再说什么呢。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不要走,好吗?”张成问道。

宋晴摇了摇头。她转过脸去,眼晴里却闪过一道晶莹的泪光。

一个星期后,张成把宋晴和两个孩子送上回美国的飞机。当他回到重又冷冷清清的
屋子,他发现沙发的茶几上,宋晴给他留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二十)

张成把离婚协议书翻转了过去,压在了书底下。他从来没想过离婚这两个字。他坐
在沙发上,茫然地望着清冷空寂的屋子。宋晴走了,李晓月走了。一切宛如一场梦。
发生的这么快,接踵而至的事件连着发生,他好像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他爱的两
个女人,生命中最爱的两个女人,都带着斑斑伤痕离他而去。而他自己也落得孤家
寡人,独自啜饮心中伤痛。

周末,张成无聊地走在街上。秋深了,梧桐萧瑟,落叶泥尘。

“张成。”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钟怡,拎着大包小包的结婚用品。

张成请钟怡上附近的星巴克咖啡坐了一会。这是一个以前他常常和李晓月来的地方。
咖啡馆幽雅馨香依旧,只是人面不知何处去,触目凄凉。

张成和钟怡寒喧了一会,就直奔主题:“晓月怎么样了?”

钟怡犹豫了一下。可是张成孤寂的神态使她恻然,她说:“晓月现在香港,帮刘君
彦一起做生意,她经常香港、上海、苏州来回的跑。”

“哦,她和刘君彦在一起。”

“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晓月只是想换个环境。她说她已经完全和以前不一样了,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态。而且,刘君彦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张成又问:“聪聪怎么样了?”

钟怡说:“聪聪现在苏州跟外婆住在一起。”聪聪本是晓月对一份挚爱永恒的纪念
和回忆,可现在这份回忆是如此的疼痛撕裂,是晓月不愿触及的一个痛楚。晓月的
妈妈对晓月的行为痛心疾首。她责骂晓月轻浮草率,不负责任,害人害己,给她丢
脸。不过她对聪聪却是格外的呵护和疼爱。可爱的聪聪为老人孤独的晚年带来一份
欢乐和慰藉。老人只希望她能够尽她的一切来补偿这个缺乏父母疼爱的孩子。

张成长叹一声又问:“晓月还那么怨恨我吗?”

钟怡告诉张成:“晓月每次想起那天的场景,就若掉入冰窖一般全身发冷。”晓月
对张成本也不敢有太多的奢求,若不能长相守,便只望好聚好散,留一份铭心刻骨
的美丽记忆。可是张成那么残忍地将她唯一可以拥有的记忆揉涅撕碎践踏,丝丝缕
缕都是椎心泣血。这是晓月最恨张成的地方。

张成渭然长叹:“我也没有办法。当时宋晴很受伤害,高烧了好几天,若我不这么
做,她立刻就走。”最后张成望着天花板落寞地说:“结果还是走了,都走了。”

冬天的时候,赵林和钟怡结婚了。张成独坐在宴席的角落里喝酒,一脸落寞,忽然
他看到了李晓月。晓月比以前消瘦了,高雅美丽,笑容迷人,眉宇间却似乎难掩一
丝淡漠。她的身边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典型的香港人样子,精瘦的长脸上一
副宽大的眼镜。张成怔怔地盯著晓月,目不转睛,仿佛她是天外飞人一样。晓月注
意到了张成的目光,她的眼睛在张成的脸上停留了三秒钟,就移开了视线,仿佛根
本没见到他一样,谈笑自若。张成不知道的是,李晓月后来走到大厅外面,隔着茶
色玻璃远远地凝望他,泪流满面。

圣诞节到了,街上张灯结彩一片温馨的节日气氛。这天早晨,张成一到办公室,秘
书就告诉他,魏总找他。张成走进魏总的办公室,看见魏海雄浓眉紧蹙,审视着一
份厚厚的文件。张成跟魏海雄打了个招呼,魏海雄挥挥手请他坐下。魏海雄的眼扫
过那叠厚纸,开门见山地对张成说,辽伟刚搞了一份他的材料,里面列了他几大罪
状。最主要的是他利用职务之便,谋取个人私利,将竞标项目交给熟人,有受贿之
嫌。他试点的项目不能按期完成,花过多的时间在文件记录,流程规范,客户很有
意见。还有履历书上弄虚作假,曾经担任一个在NIH做项目的小公司的CHIFE ARCHITECT,
却翻译成美国卫生总署的首席设计师。另外私生活也不检点等等。魏海雄最后对着
张成说:“我把这些材料压下了,不想给你带来别的什么麻烦,只是公司不能再用
你了。我们是国企,很多事情要注意影响。你就写个辞职书,算是自己辞职。”都
是可大可小的罪状,魏海雄本来还想保一下张成的,可是最近张成精神焕散,工作
大大不如以前那么投入,他对张成也很失望。而辽伟刚却活动积极,从各方面影响
了魏海雄。张成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他还是输了,输给了辽伟刚,输给了自己。

张成办完辞职手续,从公司大楼走了出来。回首望着高耸的大楼,他突然仰天大笑
起来。他在这里辛苦奋斗了两年多,他付出了这么多,为的是什么?一切都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了,工作,权力,老婆,情人,孩子,就连房子也被公司收回。他两手
空空,一无所有。一切如水东流,如烟而逝,他走了这么多,走了这么远,到底是
为了什么。

张成开着他黑色的雅阁,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悠。车子里放着他喜欢的陈百强的歌:

“冷暖那可休
回头多少个秋
寻遍了却偏失去
未盼却在手
我得到没有
没法解释得失错漏
刚刚听到望到便更改
不知那里追究

一生何求
常判决放弃与拥有
耗尽我这一生
触不到已跑开
一生何求
迷惘里永远看不透
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一生何求
曾妥协也试过苦斗
梦内每点缤纷
一消散那可收
一生何求
谁计较赞美与诅咒
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他从中国到美国,又从美国回到中国,他追逐他一个个的梦,他得到了什么,失去
了什么。一生何求, 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他所失的竟已是他的所有。

今后他应该怎么办?留在中国,还是回美国。去找李晓月,还是回到宋晴那儿去。
在中国他还有机会吗,在美国他还能安于做一个朝九晚五的小职员吗。李晓月还会
原谅他吗,宋晴还会要他吗。一阵风起,张成望着在风中飘泊、旋舞的落叶,心里
漫起一片迷惘。

宋晴留下的离婚协议书他压着没动过,宋晴也没问起,每个月他还是一直有寄钱回
去。打听了晓月母亲的地址后,他也时常有寄钱给聪聪。他真的很想做一个负责任
的男人,想做一个各方面都成功的男人。他曾经拥有那么多,突然间他一无所有。
他想他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出错了。如果他没有梦想和抱负,他不会执意海归;
如果他不是独自海归,他不会这么孤独寂寞;如果他不这么孤独寂寞,他不会和晓
月纵情错爱;如果他没有纵情错爱,他不会伤害宋晴。而他真的不想伤害宋晴。不
幸的是,他伤害了宋晴,伤害了晓月,也伤害了他自己,在感情和事业上都伤害了
他自己。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海龟潮中一只失了桨的小船,在一股迷惘的风中突然
失去了控制,一个接一个的浪潮把小船冲的晕头转向,最终千孔百穿地搁浅在边远
荒凉的岛屿。张成轻叹一声,随即他攥紧了拳头。只要小船还在,就应该可以继续
航行,不是吗?他不能允许自己再过多地沉湎于消极之中。比起过去,他应该更多
了一份在国内大公司决策层的经历,一些在人生和工作中如何避免暗礁险浪的教训。
他需要想明白的是他到底应该驶向何方。张成抿了抿棱角分明的嘴角,目光冷隽地
望着前方。

天色渐晚,圣诞华灯齐放,异彩份呈。街头车辆熙攘,人影憧憧。寂寞的感觉铺天
盖地袭了上来,张成忽然很想家,想念孩子们。他停下车,拨了一个电话回家。

“HELLO!”是丹尼。

“我是爸爸。你们好吗?”

“很好很好,我们在拆圣诞礼物。陈叔叔送了我一台GAMECUBE,酷呆了!“

“陈叔叔是谁?”

“我们家房客。”

张成记起宋晴提到过家里请了个人照看房子,现在还住在那里?

“他一直住我们家?”

“好像过完新年要搬出去,我也不清楚。”

“哦。妈妈好吗?”

“挺好的。”丹尼停了一会,又问:“爸爸你怎么这么久没打电话来,是不是和妈
妈吵架了。有一天晚上我起来小便,听见妈妈在哭。”

“哦,是这样。。。”

“丹尼,谁的电话?”宋晴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爸爸!”

一阵短暂的沉默。

“丹尼,我想跟妈妈说几句,你把电话给她好吗?”张成对丹尼说。

过了很久,电话里响起宋晴低柔的声音:“HELLO。”

“嗨。”张成应道,一时不知说什么。

“嗨。”宋晴回应一声。

“都好吗?”

“嗯。”

又是沉默。

“宋晴,对不起。”张成的嗓子忽然有些发堵。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过了一会,有轻轻一声压抑的唏嘘。

“圣诞快乐。”张成的声音有点哽咽。

“圣诞快乐。”电话那头的宋晴已是泫然泪下。

张成收了手机,从车里走了出来。风很大,他的头发在风中跃动,黑色的的风衣被
风鼓荡翩然而起。他迎风而立,纹丝不动,目光象是要穿透黑夜里苍茫的雾气。他
在风中伫立了很久。

一生何求,来往如梭。归去来兮,当归何处。

(完)

作者:水沫海归茶馆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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