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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已经过去.一切不要再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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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tbesocute [博客] [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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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衔: 海归中将 声望: 专家
加入时间: 2004/08/05 文章: 3020
海归分: 624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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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ontbesocute 在 海归商务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一切已经过去.一切不要再提.”
有一天,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会沉淀如河床上的沙砾.时间总在上面流过,或急或缓,有时哀静如大提琴,有时欢乐歌舞如波西米亚人的盛节.我们的一切沉在下面,嘴唇的颜色,皮肤的气味,说话的声音.眼神在交错时候的闪烁,一只手从暗处伸出,食指与中指间烟的形色和香气.都会沉淀.
那个女子住的公寓,连一个小小的阳台,看出去,是半天高的树丛,后面是河,一条小小的干净的河.我爱那里的清明天色,无论是苍穹如黛,或者月色如银.天冷的时候,我们躺在窄窄的沙发上,看外面的树枝从阳台上伸进半截,随着光线变化构成种种古怪的图案.茶具摆在沙发前的地上,暗香浑着暮色浮动.我以为,岁月不外如此,参差对照,或明或暗,且行且停,忽忽就是我的一生了.
当年。当年。当年。
我用这种语气说话。我想我真的是老了。
我在华埠十四街转角的那家面包店遇见她。如同遇见76号公路上曾经从我车窗前惊险掠过的幼鹿,身姿一样敏捷,矫健。她从我面前匆匆而过,怀抱两只法国面包,西芹和紫色甘蓝的枝叶在下巴处盛开,在肮脏吵闹的华埠街头,我想起提香的画。忽而她慌张地腾出右手,掠了一下头发,又急急地收回,重新揽紧怀中物什,继而下巴微微扬起,步履带起一阵小风,掀起风衣一角。
面包店芳香四溢,那时是四月份的一个普通黄昏。
我在这座城,已经七年。七年以前,我在哪里?我竟似已经忘记了。我家住华盛顿道312号,门口有两株白色复瓣樱花树的就是。如同每一个中产阶级的社区,此处绿树成荫,一切井然有序。每天上午七点半,学童车停在门口。中午一点,邮局来送信。下午三点半,冰淇淋车路过。四点,葛雷太太牵着小狗凯莉散步。每周二市政收垃圾。星期天午后,工读生修剪草坪。周周如是,月月如是,年年如是。我亦已习惯,很习惯。
我在这座城拿到学位和牌照。起先并不见得钟意这里,不知怎的,也就留了下来。起先只是想待待看,后来。。。后来就像刚才说的,习惯而已。或许是老了,不再想四处去。东岸或西岸,这里或那里,关系都不大了。几经周折,年初我在华埠九街挂牌开了业。人们开始正式称呼我罗律师。
四月份我第一次见她。再见面已经是夏末了。是个周日,律师楼没有其他人,她掏出铅笔在访客留言上写字的时候,我正好经过。我招呼她,赫然发觉就是面包店遇见的那女子。然而,似乎有些什么不同,肯定有的,我只是说不清。
我开始给她讲。讲讲讲。中途尝试倒一杯咖啡或白水给她,她拒绝。我继续讲,同时观察这个女子。
是了,颓唐。她的手势,身姿似乎都不若面包店前的矫健和飞扬,稍稍有些缓和,有些犹豫,又有些防范。这样,整个人就显得颓唐。还好,不多,只是一点。这几个月来,什么事情发生?或者,是我过于敏感了?呵呵,我做这行,时间不长不短,却已习惯了察言观色。这个女子正在麻烦中。
我就此知道她的名字,她叫舒净,25岁,一个人流落在这里。
她坐在黑色皮椅里,穿的是到膝盖的卡其短裤和白棉背心,胳膊支在钢管的扶手上,那部分的皮肤肯定十分阴凉,像水底礁石下的影子,像月亮的背面的云朵.
十一月,官司打完.我们一起吃一顿饭,算是庆祝.
我注意到她喜欢吃不要钱的番茄酱,趁人不备,蘸在无名指上,娇俏地伸出舌头一添.
忽然我说:”我们不如在一起.”
这么唐突的一句话,我并不觉得自己会脱口而出,却没有任何预兆的说了.
她说:”为什么不呢?罗律师.”
非常西化的回答.在这个国家你每天至少要听到3个人这么说.他们不说是,好的,我同意,而是含混的以这个两个单词的短语来表示被征求意见的高姿态以及无可无不可的有保留的赞成.此时我从这个回答里听到一分轻佻,两分不在乎,和三分愉悦,这个效果令我很满意,因为这些混合起来,减轻了”在一起”对我,对她的含义.很好,这样很好. 无论如何,我是应该有一场正式的恋爱,在适当的时间认识适当的女子,结婚,生子,养一条狗,在院子里栽满有趣的植物.而不是这样心血来潮地,含糊暧昧地,与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在一起”.
我伸手抚摸她的手指,那些指头个个长相端正,即使沾着番茄酱的污迹,还是那么清秀高贵.
你说,为什么不呢?
很久以后的今天,我坐在波士顿的海岸边,抽着一支你喜欢的清淡的香烟,想着你.
这个地方有东部最好的龙虾吃,八块钱大大的一只,砍成块儿,炒.丰满,香嫩.人们喝着冰凉的啤酒,坐在海边,吃着龙虾,是我喜欢的景象.可惜这个季节没有.
我刚才见到了你现在的男友.那个美韩混血的年轻小伙子.他的头发泛着淡淡的金色,还有长长的眼睫毛也是.很清秀,真是个很清秀的男子.
他跟你一定很好,----呵呵,我许多次想这么问,都作罢.
我只是把你留在这边的一些东西交给他,我们互相帮对方点了一支烟,冷风里麻木地说了些客套话,就向着两个方向走了.
哦,对了,我记住了他的名字,他叫Jack.
我继续想着你.
你说了一句为什么不呢,我们就一起来到了你那个小小的公寓.
你的皮肤跟你的声音一样柔软,湿润,会一点一点地随着情绪往上而变得绯红.你的手指和你的舌头一样灵活.你的细长的四肢.你幼兽一样尖尖,微微发蓝的牙齿.头发,一根一根清晰的眼睫毛,你摘下的隐形眼镜,你点着吸了一半的香烟.
我奇怪我忘记了很多的情节,却偏偏记得这些细枝末节.如果有一天有人要我说说你,我肯定张着嘴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到底我们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你要离开我?我要离开你?-----我是说不清楚的.
我记得,唯一记得,唯一不会丢失的,仅仅是这些细枝末节,甜蜜的,轻微的,像中国篆刻的那种笔触,方寸之间,却是难以磨灭.
“舒净”.
她把名字端正地写在门口的一支花环中间.字迹是那种很端正的楷书,用烟灰色的墨水写的.她说,写的不好.管它呢.反正没有人看的懂.
说的是.
这个地方难得看见中国人,连亚洲人也少.
她说,很好啊,很便宜.
她说什么东西好,肯定接着就是一句很便宜.我见过比她穷的多的,也没见过像她一样穷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于是我跟她说,我喜欢她, ,我会照顾她.
我洗完澡,在刚才喝光的水杯底下留下一叠钞票,就开开门走掉了.
舒净在床上抽着一支烟,不说话,眼睛一直闭着.
“为什么要喜欢我?”
“因为我遇上你.”
我们最後一次吵架,我离开的时候,习惯性的拿出一叠钞票,压在床头的水杯下,穿好我的衣服,开开门出去.
烟灰缸是一只胖娃娃样子的陶罐,碰的一声在我身后爆炸.我站了一分钟,下楼.
下雪了.那些树枝都在孔雀兰的天空下变成深黑色的线条,僵硬,固执地站着.有一些零星的雪片落在我脸上,接着,是那些刚刚 从我口袋里拿出来的绿色钞票,和着雪花,静静地飘落下来.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她说,罗律师,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终有定数。
我现在坐在窗台上,点着一支细长的烟,一支形式大于内容的烟,反反复复对着电话说些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而窗外是一派杏花烟雨,云飞雪落的景致.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起,这个世界终有定数。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的曾经的那些理想。丢失在大西洋海岸边的眼泪。在一万一千里的高空悄然发出的笑容。
所谓思如涌泉,意如飘风。那些花儿,这些雨儿,不管从哪里来,最後都是仓皇老去。水里鱼儿一行,梁上燕子成双,都是轻轻地来了又轻轻地走了,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既然如此,既然是这样,我们还在这儿追问些什么呢?
我把一支烟吸到尽头,把罗罗嗦嗦的灰烬聚拢.别小看那么小小的一撮,它们是时光,是感伤,是热过,烧过又冷了的伟大过程.把凌乱着的烟蒂排排座,没想到它们的长度都一样.就像两张正版的DVD。
舒净。下个月我就要娶妻了。
如同早先预想的那样,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女子,结婚,生子,养一条狗,在院子里栽满有趣的植物。
你呢?最近好不好?
作者:dontbesocute 在 海归商务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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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已经过去.一切不要再提 -- dontbesocute - (3389 Byte) 2004-8-05 周四, 19:21 (2076 reads) - 是原创? -- 孤枕难眠 - (0 Byte) 2004-8-06 周五, 11:18 (229 reads)
- 写的很好 -- 悍马 - (0 Byte) 2004-8-06 周五, 08:23 (350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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