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ril 29th, 2007[分享]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王怡)
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王怡)
月初回到老家,谈及中学时代的母校,听说最近获得了“全国重点示范中学”的头衔,有望挽回近年来的颓势。回想我在作弊中成长的岁月,和这所百年老校的花果飘零,心中生出不祥之兆。回成都不到一周,就在《南方周末》上读到了揭露我的母校“四川省三台中学校”在创建“全国重点示范中学”过程中大肆作假的丑闻。
报道说,学校老师发动不同年级的学生,互相伪造一些所谓素质教育课程的成绩单。既有了成绩单,老师们自然也要闭门造车,为没有上过或敷衍的课程写出事后诸葛亮的教案来。教务处当然也要伪造教学计划和不存在的会议或教学检查的记录。尽管整版的报道并没能够全方位的展示整个作案现场,但顺理成章的,一个谎言要圆满,就要十个谎言来做佐料。报道还揭露,作为一个财政濒临破产的农业大县,为这次三台中学创建“国重”的战役花掉了一千万。据说还有几个超级校友为母校拉来数百万的企业赞助。主要大户是最高人民法院的副院长刘家琛。记得三年前他返乡,我的岳母住院,从医院骑车出来的路上,曾当街领略了他锦衣不能夜行的无上风光和数辆警车开道清场、在百米之远向我高音呵斥的大法官威仪。那些钱怎么来,怎么花,我不清楚,依据通常的经验也经不起追问。
母校在家乡,一种亲切的称呼叫做“台中”。渊源很深,可以和诸多历史遗迹秘密接头。其前身是清一代的草堂书院,杜甫客居三台时留下草舍几间,后人为彰显斯文,在遗址上建学堂、设试院以纪念先贤,激励子弟。直到1895年正式建了现代意义上的学校。30年代末东北大学流亡三台,直到1946年返回沈阳,之间都借台中的地盘传道授业。这8年时间是三台历史上的启蒙运动和黄金年代。高亨、丁山、赵纪彬、杨荣国、姚雪垠等近百位教授麋聚于此,学生们激昂文字,办文学社、实验剧团、东北问题研究会,出墙报、政论、传单,把一个千百年来游离在国家社稷和高深文化之外的丘陵县分拉入了各种式样的宏伟叙事。为台中和县上留下了一大批师生。后来以这批师生为基础,地方士绅登高一呼,得到川北36县的响应,在中学之旁创立了私立川北大学,为今日四川师范大学的前身,另创办三台尊经国学专科学校,为成都师专之前身。1950年内战结束、三台沦陷。因为水浅留不住人,私立川北大学被革命军连根拔走,化私为公。虽然再次留下一大批苗裔,只是道一变至于齐,再一变至于鲁。台中身上的一点香火气,本就是花果飘零斯文扫地的过程中,一路上沾上了些灰烬。但这在穷乡僻壤间,也足够滋养我父亲那样仰望文化而不得奥妙的乡镇子弟,足以使斯文二字在拥有130万农村人口的贫困县分上深入人心。
我的父亲最终离开三台,考取了远去的四川师范大学。这是一种不服气的骨气,对在革命政权下一个县城不配拥有一所高等学府的不服气。我的母校和我的家乡,在被整合进入这个革命政权之后几十年的历史,就是一个千百年间麻木沉睡而又一度被撩拨的自由精神不断沦陷的历史。60年代的一个冬天,台中内的草堂遗迹被狂热的学生尽数捣毁。一位被诬为和女学生苟合的原东大教师在宿舍后的一棵树上上吊自杀。几十年后,一位本校教师子女对围在这棵树旁的同学们描绘了当时的情景。在1950年之后的县级中学里,台中大概在全国范围都是师资力量最强的中学之一。无数与东大和川北大学渊源深厚的教师,在三十年的时间里被批斗、打翻、羞辱和残害。斯文、谦逊、文化的灰烬,乡土社会的秩序,都一去不返。高考恢复后近20年的时间,这所县分上的学校依靠历史渊源的宠爱,还极力维持着整个川北地区第一中学的地位。然而慢慢的,值得珍惜的东西都被毁去,那些激情的岁月、文化的先贤似乎都白白的轮回了一盘。只有一种声音回荡在整个学校的上空,在我近十年的青春期里,对我这样心性敏感的人构成了关于这所校园的梦魇。
我在台中7年,对学校没能建立起正面的情感,只有无数在私心里的诅咒。我的师长们,我的大多数比我更可怜的师长,他们的音容笑貌在一个渊源深厚的城池内,在他们兄弟姐妹的子女们眼里曾是一个代表着遥远世界的意象。这一意象的破产,在一个继续沦陷的时代,甚至没能够保持住比官员们的堕落慢上一拍的矜持。那个肥头大耳的校长,曾经举着一根十米长的竹竿在各种学生集会上维持纪律和不可逾越的红线,一个读不准任何一个音标却评为英语特级教师的家伙,在90年代三台县的迅速衰败中成为家财万贯的劣绅。年复一年的收受乡村教师和学生家长的贿金,已成为小城里公开的秘密。
90年代,当这个高歌猛进的宏伟概念具体而微在我的家乡,就是一句引人泪下的咒语。像一位全身孝服的女子。像每年几个主要的节庆时分老百姓趁着风高月黑悄悄放置在县委会门口的白色花圈。与对母校相反,我对家乡充满正面的情感。几年前在一个炎热的傍晚经过城郊河边的稻田,看见乡民在黄昏的水田里挽起裤脚,昂首看着我。我在那一刻有了哭意,有了恨意,并唤起一种真正的主意。我对自己说(虽然这是一个通常被滥用的句式,但在那时我的确在心里说出了一个真正的誓言),我这一生,永远也不能离这些挽起裤脚的人群太远。在那一刻我顽固的认为离他们太远就是一种罪恶。这种时刻在每个人的一生中会有数次。那个黄昏对我是一种价值转移的象征。一种向下的力量开始登场,从而抑制住了原本随着时代而高涨的向上的力量。
那种向上的力量抓住了堕落中的三台,并随之一起堕落。自从一位老红军佩戴着满胸的勋章远赴天安门广场为农民请愿之后,警察开始在每一辆离开三台的长途车辆上检查并截堵上访者。也许上访者有一个名单,也许更多的上访者脸上有相同的哀伤和愤怒,所以有利于被识别出来。当年收编了整个民间社会而建立起来的公有企业,在谁能卖光、破光谁就能升官的口号下,今天早已荡然无存。仅剩下电信部门高速增长,可以继续提供有限的就业机会,用一个月收入200元的临时工职位在数百竞争者中制造着二桃杀三士的仇恨。而在作为省城工薪阶层的我看来,我已完全无法想象和盘算在月收入200元的生活里该怎样呼吸。
有一种沦陷是你不能抵御的,你也无法确切的知道忍受和抗拒究竟哪一种才是理性的抉策?在宋朝,王小波、李顺的起义军攻陷益州(成都)转而围困梓州(三台)的时候,我的先人选择了长达数月、异子而食的殊死抵抗。在更远的时代,当刘禅递交降书,姜维率大军退守三台,却终于选择了君叫臣降、臣不得不降。然而在“革命”和“改革”这样政治正确的叙事下,三台开始沦陷,这种沦陷是如此日常,如此缺乏戏剧性的场面。以致于在一个沉沦的故乡思考我们的未来,渐进或者暴力,隐忍或者雄起,每一个词语都沉重得说不出口。在回乡的途中我开始检讨曾经写下的文字:在苦难面前,真理难道可以仅仅来自于逻辑?
我的家乡今天充满了失业者、刑事犯、退休职工、终日消耗在麻将里的人群,以及在教育者绑架之下被迫造假的孩子们。我可以在省城的报纸上时常读到籍贯三台的盗窃集团、抢劫犯和无钱就医的打工者的消息(因为色情业发达,强奸犯倒是越来越少了)。退休的官员们几乎无一例外的迁居他乡,个别留下的过着宽裕而寂寞的生活,在厚着脸皮和以前的被领导者一起下棋搓麻将的时候,受尽了来自后者的奚落和挖苦。县政府长期靠着负债和出卖公有产业维持生计。一百四十万人,三千里江山,仅仅依靠着对南方的欲望而继续存活着。农村只剩下“386199部队”,几乎家家户户都安上了电话,但除了月租费外没有一分钱的话费,他们只接听南方亲人打来的电话。
卖,成为这个城市的关键词。卖掉机关大院,卖唯一的公园,卖唯一的足球场。女人们则开始出卖身体。一位成都的朋友曾当面向我夸奖三台的色情产业和我的姐妹们的姿色。常去色情场所包厢的蔡姓县长被老百姓戏称为“蔡厢长”,大搞政绩工程的朱姓县长则被唤做“猪拱嘴”。传奇打工妹李小芳从南方回来,以几千万巨资买下几十亩县委大院,一时成为媒体的焦点和无数年轻女子的梦想。
数年前,有人在三台电影院放置炸药,和着来自美国灾难片《未来水世界》当中的惊声尖叫,当场炸死数十人。家乡的人们对这个时代失去了最后的温情。人们在悲剧过后开始略微兴奋的相传一个说法,说这场电影本来是县委县府机关的包场,后来临时取消了。我的一位同学在向我传递这个讯息之后,反复强调说,“这个人本来不是想炸老百姓的”。
由于这一悲剧,电影院成为了县城里被长期废置的一幢建筑,在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人在那之后去新旧电影院看过一场电影。
记得初中毕业的那一天,空旷的台中校园像一座坟墓。我和几位朋友一起在初三教室的外面,远远的用石块砸烂了几乎所有的窗玻璃。高中毕业,几乎还是同一群人爬进毕业班教室,在黑板上写下了十个人的名字。里面有校长、教务主任、班主任、团委书记等,顶上写着标题:“台中十大罪人”。
他们中的大多数,就是造假丑闻中依然为人师表的领导者。你不能不佩服未成年人的好恶。道貌岸然的教育者在他们面前说谎,就像丈夫在老婆面前说谎一样容易被看穿。这所中学对我和我的朋友们意味着什么,对这座在腐败和不义当中挣扎的县城意味着什么,我一直找不到一个恰如其分的比喻。直到前不久搬家买了一台滚筒的洗衣机,我在发动起来的洗衣机前端详,发呆。才猛然领悟自己在十几年的青春期里受到了什么样的磨难。我在一个粗暴的沦陷者那里究竟学会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这所学校把成千上万的子弟洗干了,晾干了,挂在这座县城内外,风一来就飘如麻木的白旗。把一种具有自由传统的力量变成了顺从者的领袖。
我的可怜的父老乡亲,可怜的子侄。千百年来那么轻易就可以被统治、可以被恐吓的人民。肉食者克扣他们的工资,冻结亲人们从南方汇回的钱,拆迁他们的祖屋,并宣称债券从此一文不值。而我的乡民们做了什么,他们仅仅是在整个90年代新建和翻修了一千余座寺庙,以表达对台中这座政教合一的修道院的藐视。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以持之以恒的上访,另一部分人以手起刀落的犯罪让这个社会和表面的政治法律秩序历经了反复的充血。
除了这样,还能怎样?
或者看到微弱的希望,或者等待戏剧性的场面出现?
2002-08-26
April 29th, 2007 at 8:26 am
标题:我的家乡在沦陷
我的家乡在沦陷
作者:鲁倒丁 提交日期:2007-3-4 14:02:00
前几年王怡先生有一个“家乡沦陷”的观点广为流传,当时曾颇不以为然,认为有点夸大其辞。直到这次春节回到老家,才感受到我的家乡确实正在沦陷!
老家本是一个贫穷小县,但在前些年却曾经因为一个人的名字,而广为天下知,此人便是在中国掀起反腐第一波浪潮的反面典型戚君。要说此君,也确实是一个贪官,在位没几年便捞了好几百万,可以说死得一点不冤。
照理说,这样一个贪官,老百姓应该对其深恶痛觉才是。但这次回到老家,听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言论,无论是白发苍花的老干部,还是在烈日下卷着裤腿的农夫,或是满衔在高谈彩经的老爸茶坊,竟然都不约而同的在深深的怀念着此君!对于我的迷茫,父亲笑了笑,说道:“很奇怪吧?你只要去街上转一转,去老爸茶坊里听一听,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出门不远就是市场,正好遇上七伯母,几年不见竟已苍老许多。一阵问候过后,我便直奔主题,七伯母听了,脸色顿沉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现在的治安太乱了,如果有可能,我都不想在这住了。”接着,她向我诉说了几天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件事,几天前她戴着一个银耳环来市场买菜时,突然觉得耳边一痛,回头一看,只见两个身着破衣的少年急速逃走,而自己的耳边鲜血直流。听她说,这样的事几乎天天在市场上演,现在出门一定不能戴上任何值钱的东西,不然东西被抢了事小,弄伤了自己才是划不来呢。正说着,旁边有一老人插了话:“唉,现在真是乱了,过年这几天都死几个人了。”联想起刚回到家的时候,在医院上班的弟弟和我说的一件事,大年三十,他正在值夜班,突然有一群人把两个满身是血的伤者送来急诊,可是没过片刻,后面竟追来一群手持利刀的恶徒,直接冲进来往那两人砍了数刀之后便扬长而去。
当我和一位公务员的朋友说起此事,问他说:“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凶,和电影中香港的黑社会有何区别?政府为什么不管一管?”他满脸无奈地说:“管?怎么管?现在这里基本就是黑社会的世界,天天在大街上都有人在火拼,下面村与村之间也时常发生械斗,领导不去过问,警察总是姗姗来迟,叫我们怎么管?”
听了之后,我的心仿佛被扯开了似的,阵阵疼痛,这就是我的家乡吗?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是如何在这片土地上艰难地生活?到底是什么造成今天这种状况?戚君主政的那几年,正是我上中学的时候,记得那时我们一群青年男女可以毫无顾虑地去最偏僻地方游玩父母也会放心,记得那里我父母即使是去银行取几万元也敢一人去,记得那怕是深更半夜高喊一声“有小偷”立刻就会有一大群人冲过来。而如今,我眼睛所能看见的,耳朵所能听到的,心灵所被触动的,处处皆是一片鲜红,遍野尽是百姓凄凉的身、鲜红的眼、流血的心,我的家乡正在沦陷。
April 29th, 2007 at 8:30 am
标题: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有关云南)
–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有关云南)
张培鸿
打开左转灯,车子驰离昆河公路,故乡又一次呈现在眼前。
与以往不同的是,再也不会有一个老人蹲在路边,看到有车闪出转向灯就站起来,等我回家。代替父亲的是我的兄长们,他们在等着接我回他们的家。我想,这才是真正故乡的概念。意思是说,你已经失去了它,但又心有不舍与牵挂。
照例是喝酒。聊一些没有任何改变和一些已经面目全非的人和事。妻子控制住晕车带来的疲倦后,忙着给侄子侄女们发糖、发压岁红包,然后和嫂子们聊天,她们已经很熟了,自有她们的话题。
不断地有人参加进来,不断地加座,敬茶,上酒。一些人是早就约好的,另一些可能是路过时听到喧哗进来看看,反正是过年,大家有的是时间。找我的目的大同小异,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孩子正面临一些棘手的麻烦:要么是邻里冲突酿成械斗正要吃官司,要么是弟兄反目分家析产,再要么就是上学受骗分工困难等等诸如此类。其中不乏一些难以启齿或者羞于见人的内幕与悲情,我只好一再离开酒桌,另找地方祥谈。
说实话,我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他们遇到的难题,很多都与法律和法律技巧无关。即使涉及诉讼,在这个强者通吃的社会,通常我也无能为力。再加上他们的对手,往往也是我的乡亲,回过头问一句,大家就会告诉我那是谁谁谁,没准那人已经等在门外。他们与他们一样都在忍受着生活。假使他们只是需要倾听和劝解,那我倒算尽力了。
重新回到桌上,又欠下了一些酒,赶紧舍命补上,时候已经不早了。夜幕静悄悄地围了过来,大片大片原本清晰的甘蔗林逐渐模糊浓重起来,一个下午过去了。
弥勒县北接昆明市的石林县,南与开远市相邻。据说是周边比较富庶的一个县份,出产三种东西:红河烟、葡萄酒和竹元糖。烟厂建在县城边上,葡萄主要栽在东风农场周边,竹元糖则产自竹元坝。我一直认为竹子和甘蔗是比较相象的东西,都是一种大草,又都有节,爱一丛一丛、一大片一大片地生长。但竹元坝不产竹子,产甘蔗,所以以红糖闻名。
所谓坝,又称坝子,其实是山间盆地。好在交通发达,能内通外联。一条昆明到河口的二级公路从山脚穿过,带来了不少城市的喧嚣:比如赌博、比如毒品、再比如性交易。2005年,还发生了一场不晓得是天灾还是人祸的事件:爆炸!
呆了整整两天,换了四家人,吃了六顿饭。每顿饭吃得都很长,但不超过半小时,话题就一定会扯到沈岗寨的爆炸上。但凡真相被掩盖的地方,谣言就会滋长。你当然可以否认某种说法或者结论,但不能否认常识和依据常识进行的推理。至少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相信是化肥爆炸。
在当地,硝氨作为氮肥,使用范围非常广泛。种烤烟、种葡萄、种甘蔗都离不开它。尤其是甘蔗,如果你这一块地施了碳氨,那一块地施了硝氨,那么这一块地的甘蔗就没有那一块地上的长得好。
在我很小的时候,硝氨确实是一种比较危险的化肥。记得那时我们家盖房子需要采石,只买得到雷管而买不到炸药,就是将牛皮纸包装的硝氨加上锯末用大锅翻炒,然后用油纸裹成一条一条的做炸药用。这种炸药很危险,哑炮很多。据说,现在这种用蛇皮袋(当地称为编织袋)包装的硝氨再也炒不成炸药了。想想也是,都二十几年过去了,随随便便就会爆炸,那还了得,还能做肥料?
有人说,现场清理出100多袋硝氨。这更加证实了不是硝氨爆炸的说法,你想,满满一卡车十几吨数百袋同样的化肥,为什么有的炸有的不炸?
又有人说,爆炸前一刹那看到过一个草墩(当地用稻草编成的垫子,直径二十多厘米)大的火球飞下来……
讨论到这里开始出现循环,大家欲言又止、闪烁其辞、讳莫如深,通过只言片语传递着敏感而惊人的民间结论。后来我问过云南电视台采访过现场的一个记者朋友,提到大家的这种猜疑,他也突然沉默,不再说一个字。
唯一肯定的是,灾难确实发生了。17条人命瞬间灰飞烟灭(民间的说法远不止此),伤者残者,加上财产损失,使得负责善后处理的当地政府异常头疼。卡车司机已死,解化厂不承认自己的产品会爆炸,电力公司排除了电力事故的可能性。再或者,即使是硝氨爆炸,又是什么引发的?总之,任何既有的结论都经不住连问三个为什么。想要无果而终不了了之,谈何容易。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耐心的减弱,遭受无妄之灾的村民们开始不满意政府的解释和补偿。他们聚集起来,堵住了作为国道的昆河公路。后果可想而知,他们又一次成为受害者。警方使用了非常措施恢复交通,还抓捕了部分村民。据说处理堵路事件的当地公安局一名副局长,驾车返回途中在白沙坡与一辆大货车追尾,当场死亡……
凭直觉,我相信这些消息决非空穴来风,但要细究其中的每一个细节,我又不能保证它的准确性。有谎言的地方就有谣言,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未经核实,是因为我无法从事这项工作,这种事情也不该我做。我把它说出来,是因为这些死者伤者是我的乡亲,是因为我的亲人听到了巨大的响声、感觉到了令人恐惧的摇动,却没有得到一个哪怕能够让他们将信将疑的解释,以使他们相信这种噩运不会在明天发生在自己身上。
走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竹元坝的甘蔗收购价终于上涨了。这种与竹子相象的植物(或者说水果)每公斤三角八分钱,比去年足足涨了一角三分,达到历史最高价。尽管谁也不能保证明年还会这么幸运,过一年是一年,也只有这样了。
然而对我来说,由于父母的相继故去,故乡注定将成为一种记忆。我甚至不敢想象,将来会不会反认他乡为故乡。
甚荒唐!
2006-2-4于昆明阳光果香
April 29th, 2007 at 8:38 am
标题: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西部)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
作者:冉云飞 提交日期:2004-7-10 18:11:00
没有故乡的人是不幸的,有故乡而又不幸遭遇人为的失去,这是一种双重的不幸。我自己便是这样双重不幸的人群中的一个。作为中国人文及自然资源多样性,展示得最为完备的后花园,广袤的西部是如此的神秘多姿、秀丽雄奇、狂野粗犷,令人难以忘怀。不过遗憾的是,这些令人难以怀忘的人间爱物,正在逐渐消失于我们视野之中,真有追之莫及的伤怀之痛。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国没有作为人文和自然资源庞大宝库的西部,她的魅力将会锐减而流于平庸。如果说大跃进时期的大炼钢铁是纯粹乱来的话,那么如今不少的西部开发便是打着脱贫致富大旗的一派胡搞。
一
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西部的人来说,我老家掩藏在渝东南微渺的角落,那里便成了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是异于他地的安心洗肺之所,是我个人莫大的安慰。作为神秘的北纬30穿过的武陵地区,用山青水秀来形容她肯定平庸俗烂,不过说她雄奇秀野或许庶几近之。虽经全民抽风、大炼钢铁的无情破坏,但小时放羊看牛打猪草时,不经意便与众多野物作伴,简直是动物的天堂,锦鸡、豺狼、豺狗、野猪、刺猪、鸛狗、菜花蛇等,小河里各种各样的鱼儿,则应有尽有。但于今回家,这些早已绝迹,仿佛前尘旧事,能不让人伤怀?作为一个现代人,我并不反对过现代的生活,但我反对为了过现代的生活,而将先人的审美趣味、民族文化、古迹旧踪当作牺牲品的做法,这种你死我活、不破不立、破旧立新的斗争哲学,实在是伤害我们对先人纪念、传承文化孑遗的怀旧情感。这种揪人心肺的哀伤,在梁思成先生对北京古建恐悲苦无告的求诉五十年后,依然屡屡发生,如此人祸是我们整个民族绵绵不绝的巨大创伤。
龚滩是故乡一座拥有1700年的古镇,这里蕴藏着土家族的许多精神及物质文明,举凡年深久远的冉家院子、西秦会馆及不少寺庙等等,都是难得的活着的文物。整个镇上的房屋,大多缘山而筑,凿石为基、垒石为础的木质结构的吊脚楼,凭眺江水,观望风景,把酒临风,快何如哉!而乌江及其支流阿篷江的环抱绕膝,可收乐山乐水的双重功效。吊脚楼之建造依山傍水,充分利用空间,减少土地占用,可以说暗合世界建筑大师勒·柯布西埃在《明日之城市》一书中主张的整个城市充分“吊脚楼化”的理念,为解放地球表面,保护自然生态,先行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就是这样一座“活着的土家族的物质博物馆”,竟然被混合着个人政绩以及贪污机会的长官意志随意在下游修一座弊大于利的电站给淹没了,他们的藉口是发展经济并且古镇能整体搬迁,一座活生生的、拥有1700年的古镇能整体搬迁,这样骗人的鬼话,能让真正的有识之士信服吗?你能搬走她在一千多年累积起来的文化积淀和神韵么?这就像在举世闻名的都江堰上游修紫坪铺工程(离都江堰大坝仅310米的杨柳湖工程只听是暂停缓建而已,甘孜州仁宗海的遭遇何尝不是一场灾难呢),实在是害莫大焉,将毁掉整个活着的世界奇迹都江堰一样。紫坪铺工程给成都带来的伤害如同葛州坝工程对中国的伤害,千秋万代不可饶恕,哪怕你每年能创造10个亿的价值,能抵得上对都江堰举世无比的文化价值和至今泽被苍生的巨大效用吗?我只有伤心地套用一句流行的广告语:成都没有都江堰,成都将会怎样?
二
美丽无匹的阿坝,可谓得上苍独厚,神奇的九寨、上天的黄龙、醉人的米亚罗、自然之子牟尼沟、生物天堂卧龙、雪山女儿四姑娘、赏心悦目的黄龙大草原、“羌族生活博物馆”桃坪羌寨等,无不闪耀着令人称奇的魅力。
1990年我得以一种异样的方式行走阿坝各地,饱览令人心醉的风光,让我此生不忘,这是一种怎样的前世今生,从此我把阿坝视为自己的第二故乡。前年冬天为了拍片,到得九寨,沟口再也不是从前那样简单清净的所在,而是绵延几里到处都是宾馆、饭店,河边的山坡树木被砍伐得厉害,景色已大不如前。幸好冬天人少,不然是在九寨沟真可以看见到处都有的扎人堆的盛况。如此对旅游的过度开发和利用,在西部真可谓举目皆是,让人伤心,以至于各地不少主管旅游的政府官员几乎成了毁我山川的“旅游疯子”。这是政府介于过多,既当执法者又参与者——亦是政府官员们多腐败者的根源之所在——所造成的可以预料到的后果。
不特如此,像黄龙大草原、执尔大坝、红原大草原这等在整个阿坝州都享有盛名的大草原,不仅面临过度放牧、严重沙化、鼠害严重的危险,更令人忧心的是,每年七、八月游人密集到毁坏草原植被、垃圾污染草原的地步,满目疮痍。这种竭泽而渔的方式被普遍推广到西部大开发的许多方面,将会使西部的人文地理、山川风物、民族风情、宗教文物的多样性和丰富性,遭受慢慢的侵蚀而至逐渐消亡,绝非危言耸听。二十年后,西部广阔土地上这些上天的恩赐、人间的爱物,将是一种什么样的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让人真是没有想像的勇气。
三
贫穷是勒在西部人民身上的绳索,但要去掉绳索,不是随意乱剪绳索的某个地方,而是剪掉绳索本身打结甚至是死结之处。但剪掉贫穷这根绳索的死结,不是为了让西部的人民在吃饱饭后,丧失掉自己祖祖辈辈赖以立足的精神和物质的故乡。而是天然地利用现有环境,进行科学而适度的开发,而非全盘仿效东部发达地区,更不是某些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而搞这种人人都可以看得见的所谓经济大跃进。贵州省沿河县土地坳镇的一幅大标语便是这种心态的典型体现:逼民致富无罪。原来当地政府强行发展烤烟,农民种了,而收购时中间机构剥盘压级压价(这本身就是政府机构一些人与中间机构的勾结),后来农民便不种了,于是就动用武力命令农民种烤烟,故有“逼民致富无罪”的荒唐逻辑。而故乡酉阳亦有极其令人不解的标语:学生要上学,烤烟甩不脱。也是用类似上述方法将老师与烤烟纠连起来,政府某些部门规定,如果老师催促不力,而农民不种,那么老师的工资便不能发放。老师的工资不能发放,便要下乡督促农民完成烤烟任务,从而导致学生亦不能上学。如此西部乱开发,就我目力所见,并非单一事件。
我们常常可以看到,那些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美妙景色,一经所谓的开发后,便被糟践得一塌糊涂的残酷现实。同理,对现实条件不尊重包括政府的过度介入,必将产生许多荒唐的事件,如在风景区修电站,包括得出“逼民致民无罪”的荒唐口号来。一生都想做官的田园山人孟浩然面对岘山旧迹不无感叹地写道:“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节录自《与诸子登岘山》),像这样不注意保护,无度地乱开发下去,多一些“与地斗其乐无穷”的妄人,我敢说后人永远不会有“我辈复登临”的游赏雅兴,因为无处可去,这对是对他们快乐和生存权的真正剥夺。
2004年5月30—31日于成都反动居
April 29th, 2007 at 8:41 am
标题:“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
“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
普兰塔 @ 2007-4-11 17:31:36 阅读(25) 引用通告 分类: 村长里短
最近在读王怡的《不服从的江湖》。许多好文,字字珠玑;也有一些我觉得略显婆婆妈妈,倒也倍感亲切,多是写他家乡的记忆性文字。
最近我的浪子朋友L转战南方玩儿去了。我问他,南方现在草都绿了吧?他说很绿,油菜花开的很好看。我又问我的小学同学,她说,都快收油菜籽了。
于是我也开始婆婆妈妈地回忆起我那也在沦陷的家乡,和王怡离得很近的家乡。回忆的开始,我怎么想也只能想起家乡山,水,花,果;想起那个整日里在山里疯跑不知柴米油贵的野丫头;想起爬树摘野杨梅大胆劲儿;想起半夜被大人叫起来,大口吃刚从水田里抓回来的麻辣黄鳝的幸福心情。。。这些都剪辑收藏在回忆里偶尔翻看,偶尔心血来潮想回到当时的心情。
被回忆剪辑掉的则是童年时的烦恼,烦恼大人们总会派遣农活,想跟着别的孩子玩的时候被生生中止了。
被童年忽略掉的则是农民们日晒雨淋,终日辛勤劳动却还不时得为繁重的粮税负担,为发愁青黄不接的生活发愁,为子女的学费衣食发愁。
王怡说:“我的家乡今天充满了失业者、刑事犯、退休职工、终日消耗在麻将里的人群,以及在教育者绑架之下被迫造假的孩子们。”
而我的家乡,叫做普兰塔的村庄,则充满了终日劳累的老人,没有父母照管的孩子,和大小矿主私人企业个体老板利益共享风险共担的大小官员,劣质商品,护士开办的个体诊所,夜总会,妓院,遍地开花人头攒动的赌博场所,以及在教育抛弃之下沉迷游戏厅网吧和辍学到南方打工的孩子。
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这字眼让我充满感伤,茫然。我不知道,我的家乡沦陷在谁手里。
April 29th, 2007 at 8:44 am
标题: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安徽阜阳
作者:羽戈
我不知道“沦陷”这个词语是否能够描述我的家乡现今所处于的苦难状态。安徽阜阳,在2000年后迎来了当之无愧的多事之秋。萧作新市长与王怀忠副省长引发的政治事故,使这座城市的繁忙的公仆们难以享受一天的安宁;而可怜的黎民百姓,面容已麻木到不会因某个贪官的落马而故作欢颜,他们比所谓的学术先知还要清楚十倍,这样的世道,无论领袖的面目怎样变幻,明年的日子也不过是今年的重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永远长不出繁华,他们只担心荒芜的再生。可那已经是荒芜了,某一届公仆们为装点门面而费力建造的飞机场早因废弃而杂草萋萋,疯狂地缠绕着这块病态的土地。沉寂不到半晌,2004年的毒奶粉事件又让这个城市在一夜之间风光无限。我在遥远的重庆,看到照片上的那些盖着白布的婴儿与悲痛欲绝的家人,转过身,与那个告知我消息的也是来自阜阳的朋友面面相觑,眼神再不是惊慌,或者愤怒,而是一种绝望到底的漠然。那时我还将手边的一本书狠狠摔在了地上,书的名字是《中国农民调查》,写的依然是我的家乡。几个月后,听说这本书从畅销而转自被禁发行,又听说作者吃了官司,原告是书中重点书写的某个县的领导,说是《调查》不尽属实而诋毁了他的名誉等等。这原在料想之中。我的家乡近年来的历史里,任何喜剧与悲剧,最终都是以闹剧收场。
我生长的小城颍上,居于阜阳地区东部,据说是全国最穷的县之一,但同时又是全国农业百强县。后一个称谓,是我幼时在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笑间听到的,我还清晰地记得老实的他们说起此事时的表情,满脸狡黠与鄙夷。颍上之于阜阳,正如阜阳之于安徽,乃至安徽之于中国,是以贫穷、民风的无赖与强悍、政府的腐败与善于造假而声名卓著。18岁读大学前,我很少出县城,倒也安分于眼界的狭窄。因为没有与其它城市的对比,便不知自己家乡的黑暗是如此深重,至少不为此感到羞愧,甚至还有些心安理得。
穷山恶水,多出刁民,这似乎是外界对安徽人最一致的评价。但对于这一贬斥,安徽人很少自责与反省过,至少与我的乡人们谈起时,他们多半表现出一种很坦然的津津乐道。“刁”是他们在残酷的世道里的生存法则。“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这则在我幼时广为流传的民谣所具有的启蒙意义,远远超过教材上的义正言辞的宣讲与家族的道貌岸然的遗训。在我的少年时代,最见惯不惊的,不是和睦的行走与生活,而是街头巷尾的欺诈、争吵、以及打群架与仇杀。他们所身体力行的,就是渐已淡忘于都市人头脑里的江湖原则: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我曾亲眼见着一场争斗,一个壮汉的左手臂膀被砍下了一半,他却顾不得疼痛,右手仍然奋力挥舞着锋利的铁锹砸向对手。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充斥着九十年代初的颍上县城。于我们那一代人的波动,是一部分人牢记着这些丛林规则,另一部分则想着早日逃离这是非之地。
到了九十年代中后期,武斗的态势在政府的强力整顿下得到遏止,这是一种说法;而另一种来自民间的分析是:喜好打斗的人们感觉到暴力不能填充他们的欲望,荣誉与危险共生,不若金钱来得实在,于是纷纷将力气施展在南方大城市的土地上。打工大潮的汹涌,在我离开家乡,也即2000年时,蔓延到这样的高度;到一个村庄去,能见到的皆是老弱病残;甚至日后,连人迹也罕寻了,一把铁锁锁住了一家人的命运。有的农田干涸了,有的草深过人,当然还有一些长势甚好的庄稼,但田主人的脸色却生涩得让人退避三舍。他们眷恋土地的结局,就是一年的收成抵不上需要上缴的公粮与税款。这时的出走已成了唯一的选择。
不能说他们是被逼迫着离开家乡,异地的机遇有足够的魅力吸引着他们的脚步。但人的日渐稀少却让这块土地的所有者们难以心安。到重庆读书后,我每年至多回家两次。但每次回去,即使是赶上了春节,也总被告知有些邻居已在他乡生根发芽,还有些因为意外而永难回归故里。见到那些一起长大的伙伴,业已陌生得不敢相认。这说不清悲喜,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伤。地理意义上的颍上依然存在着,而人文意义上的颍上却正在沦陷,在四处奔波中将传统精神消磨殆尽:好的与坏的,善良的与丑恶的,都终失去棱角,失去苦难的特性。
出走,包括逃亡,都构成了对权力潜在的反抗。但这种对抗的无奈与不彻底,又导致了他们最终的失败。他们在骨子里就迷恋这种决绝的方式,谋求更高的权力来报复曾经甚或永远压制他们的权力者。因此,在终极层面上,这块土地很难逃脱苦难的笼罩而成为钢铁时代的伊甸园。命运之神更不会因为怜悯它的多灾多难而忽然温情脉脉。沦陷于天然资源的贫瘠,沦陷于遗传的恶劣习性,沦陷于大工业僵硬而冷酷的车轮碾压,沦陷于威权政治的狂暴肆虐,我的乡人们既不愚蠢,也不懒惰,他们却可能因为看不到希望的曙光而沦陷于自暴自弃的放纵。这种最深刻的沦陷,隐藏在勤劳与奋发的表象之下,而终结于无家可归的苦痛之中。我不愿意承认这是他们的宿命,所以我要写下昆德拉的话:“人与权力的斗争,就是记忆与遗忘的斗争。”面对正在沦陷的家乡,能保留回望与记忆的姿态,而不是选择遗忘与背叛,这样的做法就值得尊重。未来的某一日,故乡可能会被洪水淹没,也可能落得权力的废墟一片,这时的乡愁,已不仅仅是所谓的高贵的痛苦感,更是良知的自然显现。
April 29th, 2007 at 8:46 am
标题: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山东
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
我心相印 [woxinxiangyin@sohu]
前言:2005年,关天茶社举行了一次命题征文,题目是“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很多人从各种视角描写了自己日益沦陷的家乡。昨天我重读了王怡,冉云飞和羽戈的同名文章,那种在现代化的冲击面前沦陷的荒芜,让我敏感的心涌起了一种被刺痛的忧伤。现在我也试着用这个题目描写一下我的家乡,从我上学离开她到今天,十多年了过去了,我对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不论从记忆还是从情感上,都越来越远。
我的家乡在山东省西部,行政上属于济宁地区。那里曾经诞生了孔子和孟子这样伟大的思想家,是儒家思想的发源地和中国文化的摇篮之一,号称“孔孟之乡”和“礼仪之邦”,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在我爷爷家旁边的山下,出土过明代一个王族的地下宫殿;而我姥姥家所在的村庄,则至今还有一座孟子母亲的坟墓,参天的古柏和石砌的古道,从村头一直铺到半山腰。历史和现实,就以这样的方式维持着血脉般的联系。家乡给我的最深的印象就是古老,在我看来,似乎那片土地上的每一棵树和每一块石头,都埋藏着神秘的故事和古老的传说。
但是在现在的社会形势下,传统就是保守的代名词,而保守,则几乎意味着贫穷和落后。当然我用沦陷这两个字来描述家乡也许并不准确,至少在当权的领导们看来,家乡在中央和他们的英明领导下正处于有史以来最好的盛世期:经济数据迅速增长,在整个鲁西地区名列前茅,什么历史文化名城,百强县,税收大县的牌子一个比一个响亮。如果仅从经济数据上来看,我完全有理由为家乡感到骄傲。但是实际上,家乡的经济完全依靠着天生的资源支撑着。靠着地下埋藏的丰富的煤炭资源,培养了几个超级大的国营企业,比如全国最大的煤矿和全国最大的热电厂。但资源也是一柄双刃剑,在享受着煤炭带来的一切光荣和利润时,自然也承受着因为煤炭带来的一切限制,包括污染,地面沉降,和经济产业单一带来的深层次危机。
因为没有节制的疯狂挖掘,加上为了节约成本而缺乏回填措施,导致了矿区地面的沉降现象非常普遍,很多村庄和耕地成片下沉。无奈之下,很多地方顺势把塌陷地改成了湖泊养鱼。当然在公开的报道中,沉降的问题被略过,养鱼到是按照创新的思路来表彰。而且直到前几天,官方的报道才承认说,今年的治理面积超过了新增加的沉降面积。
作为一个重工业城市,我们那个小城污染非常严重,城里灰头土脸,到处尘土飞扬。从东部山区发源有一条不知名的河流,小河流经城区向西南蜿蜒,最后注入微山湖。这条小河两岸曾经是我玩耍的好去处,但是如今,河道几乎已经被垃圾掩盖,只有靠城市排出的生活污水维持它的流量。 所以当我听说家乡也在申报国家卫生城市的时候,感觉非常惊讶,但是后来我明白了,也许跟更多的城市相比,我的家乡也许还算好的。中国环境所遭受的浩劫,由此可见一斑。
因为煤矿的存在,县财政并没有太大的负担,所以在面子上,还能保持一个经济强县的尊严,这也是很多家乡人引以为荣的地方。但是从整体上来讲,除了跟煤炭相关的部分,其它行业普遍地不景气,在开工和倒闭之间勉强维持。在这样的形势下,拥有一种复杂的社会关系便显得格外重要,没有关系,你的生活便寸步难行。政府部门和事业单位当然需要强硬的后台才挤得进去,在一个好点的企业做工也需要关系牵线搭桥。只有那些脏乱差的工种才对普通人开放,赚取三百二百的微薄薪水--我也很难想象,一个月挣三百两百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最低生活保障保障不了生活,生老病死也只能听天由命,在这一点上,小城市远比大城市更加绝望。工作难找,机会难得。人们便想尽了一切办法赚钱,街头摆小吃摊,人力三轮车拉客,在每一个路过的人身上寻找挣钱的机会。百业凋零之外,似乎只有酒店红楼保持着畸形的繁荣景象。
现实总是这样的,百姓生活越是艰难,政府官员的腐败就越是严重。这两年出名的市长下跪事件,女播音员死在副市长床上的丑闻,都跟我的家乡有关系,已经成了全国人民的笑柄。前年的时候,因为对执法部门的不满,还发生了一次群众冲击政府机关的暴力事件。据说当时很多人操着大棍冲进政府大院,把门窗砸了个稀巴烂,吓得政府工作人员越墙逃跑,最后还是靠从邻县调集警察平息下来。这件事最后的处理结果,只有领头的几个人被抓,其它的人则因为法不责众而不了了之。另外,县里的主要领导被调离,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事实的真正原因。每次回去跟朋友小聚的时候,总能听到类似的笑话。对这样的事情,普通百姓越来越麻木,也越来越没有兴趣关注。家乡的社会现实,跟很多地方发生的一样,已经无可逆转地走向破产。
家乡的地形东西宽南北窄,西部平原因为资源丰富,加上靠着铁路线,所以生活条件相对较好。而东部属于山区,位于沂蒙山山系的西缘。“东乡人”只有靠种庄稼过活,生活非常艰辛,很多农民因为生活所迫只得选择外出打工。在我定居的这个沿海小城,就有一批来自家乡的农民,他们大都以捡垃圾,收旧货为生,靠着斤斤计较的算计和吃苦,在这个小城里还算能落下脚。这样就吸引了更多的老乡赶来做这个,在我们这个不大的小城里,居然已经小有规模。每次在街上听到熟悉的乡音,我感到的不是亲切,而是辛酸,以及不为人知的羞愧难当。
家乡的教育一直都还不错,每年都有学生考上名牌大学,但是除了家庭有关系的学生,没有人愿意回家去工作。我当年毕业的时候曾经感慨前途茫茫,为去哪里安家落户发愁,但惟一确定的,就是家乡是绝对不能回去的,不是因为面子问题,而是确实无路可走。
十多年来,除了不定期的回去看看父母,家乡对我来说已经成为异乡,并且会在将来的日子里彻底遗忘。社会的发展没有留住我对家乡的眷恋,这一点一直让我耿耿于怀。虽然我已经在异乡生活了多年,但一种漂泊的感受始终存在,家乡已经沦落,我在一个疯狂的时代被拥挤着前行,却最终无家可归。
后记:我在描写家乡的时候,我看到的其实也是一个经济日益膨胀的中国,她的经济飞速发展的同时,底层社会却在一天天荒芜。除去极少数成功者外,更多的人都在得过且过中艰难度日。环境无可挽回地被破坏,道德普遍地沦丧,大众普遍地冷漠和唯利是图,而中国城乡普遍的麻将声声,色情泛滥,也说明了社会面临的巨大危机。
2006.10.15
April 29th, 2007 at 8:52 am
标题: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内蒙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
作者: 白宇极 | 2005年08月10日11时03分 | 【内容提要】一个国家的教育沦陷,是祸及百年的事,但也无可奈何。这些事情是无话可说的,因此也只能结束,我绝望于村里的未来,绝望于农村的死寂和沉重,绝望于无文化的世界在这里种下。而我在遥远的异乡似乎仍时刻听见那里沦陷的声音。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 -
我绝望于村里的未来,绝望于农村的死寂和沉重,绝望于无文化的世界在这里种下。而我在遥远的异乡似乎仍时刻听见那里沦陷的声音。是为文。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
我的故乡是赤峰市喀喇沁旗的一个小村。位于内蒙东南角。原来是热河省的一部分,听说建国后不久划给了辽宁。80年代才被划分到内蒙,那时内蒙经济并不象现在落后,而且民风淳朴,严格来说,还算是富裕的地方。后来才逐渐不行了。80后期我们的城市希望能重新回到辽宁,没有成功。90年代中期又传闻说要成立辽西省,把我们的地方划进去,不知道为什么闹来闹去也没成功,就这样,一直到了现在,还是属于内蒙管辖。所以无论走到那里,外面的眼光还是以内蒙视之,多有询问草原及蒙语者。甚至会有人问,在你那里是不是都骑马呢?赤峰是世界上外延最长的地级市,所以南北差异极大。北部虽有草原和蒙古人,这里却和内地的省份相同,还是以务农为主。在外面,因为内蒙人做事情成群接队,被称为\"内蒙狼\"。而赤峰人更是在十几年内遍布了中国的大部分土地,而享有了\"中国吉普塞人\"的盛誉。我在外面十几年,每年都要回家看看,也终于亲历了故乡的变化。
赤峰原来是土匪横行的地方,现在依然民风彪悍。打架喝酒是经常的事情,豪爽义气如同东北。我小的时候,家乡里面是安静的,唯一的记忆就是太穷了,我经常交不起学费而被老师赶回家。有一次,因为丢失了买卷子的五毛钱,还痛哭了一场。虽然如此,最快乐的时候也莫过于这时,我记忆中父母亲最安乐的时候就是那时了。等到后来,进入90年代后,家里面的钱虽然较之以前多了些,却再没有享有那些温馨的味道。总觉得世界越走越快,人活的越来越累,每一天都要为钱而四处奔走。村里面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了,在家里面耕地的几乎全是老一辈人,空荡荡的。年轻人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或者是外面没有活的时候才能回家里呆上一段时间。女人也是这样。他们是不愿意在地里面做的,一来是嫌累,一来是嫌挣钱少。现在这样的情况非常普遍。地也开始出现荒芜,部分人全家都在外面,也就不种了。有些人要把地租出去,但钱是非常少的,钱要多了,就没人愿意种。家里面养牲畜的特别多,温0家宝未当总理之前,农村的优惠政策很少,也许国家是有的,但到达村里的就很少,村里是一笔烂帐,谁也不知道有多少。记忆中只有一次因贪污电费查处了一个电工,但也没有引起更多的重视。似乎是欠债无数的。而苛捐杂税到现在也不能停止,包括各种名称古怪的税额,如针对羊所收的登山税(我们那里没有山),无论有没有猪,只要有圈,就要收的屠宰税,每半年必须换一次电表,等等。一年的支出要上千元。各地情形不一样,有些地方更多也更严格,比如临近的宁城县便是如此。我们的人均耕种土地四亩,属于中等水平。象敖汉旗这样环境较差的地方人均几十亩,北部蒙古人居住的地方要更多。村里的农民不再和以往一样,一定要生育一个男孩来传宗接代,一般只有一个,无论男女,老实说,两个就养不起了。温0家宝执政后,每年开始对农民进行粮食补贴,对农民养牲畜也开始进行财政拨款,这样的小恩惠农民居然感激不尽。虽然日子依然不是富裕,但只要能活下去,他们仍然是满足的,偶尔发发牢骚,过去也就算了。
打工的钱不多,从三百到一千两千不等。女人基本在结婚后,就很少出去了,她们的价格也低于男性,比如比较危险的架子工,男的一月一千二,女的就只有一千。老人过了四十就很少有地方要了。村里面原来的淳朴却逐渐被外部所化,铺张浪费的事情渐成风气,婚丧嫁娶都要花费很多钱。在我们那里,依然基本实行土葬,虽然上面不允许,但管事的睁眼闭眼,老百姓动作迅速,这一些还是没能改变。其实村里面措施不好,烧出问题的多有发生,渐渐谁也不愿意去。村里面死人仍然按老规矩,请客吃饭,随礼,大的几千,小则五十一百不等。结婚是最昂贵的,除了要盖新房以外,女方要的彩礼花样百出,从三大件到三金四银,在到摩托彩电冰箱新三大件四大件,林林总总算起来总要有三五万块。这基本是普通家庭的花费,因此一般结婚一次总要欠债累累。很多人甚至后悔自己没有生姑娘。这大约和中国的农村的养老医疗体系有些关联的,古语有云,养儿防老。现在农村人均收入极低,人老了,长病,根本不能支付高额的医疗费用,很多人就这样不得不任由死去,我每年回去都能听见有人去世的消息,而他们的寿命都不长。相当一部分就是因为不愿去治病,小病成大病,逐渐在痛苦中走掉的。在女儿出嫁时虽然要很多钱,但基本并不花在治病上,只是要改善一下现下的生活,能时常吃些肉,穿些好衣服。如此而已。大部分钱还是留下来,留备急用。来来去去,可能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近两年,粮食价格有所提高,但农民的收入却不见增加,和粮食关联的必需品也随着疯长,比如今年的化肥,原来是四十多元,今年就逐渐长到九十多,下过雨的那几天更贵一些,一度超过一百。甚至就是这样的价格,十里八村依然是脱销,买不到。蔬菜价格在农村里也要长价,农民们不可能每种菜都种,大部分还是要买,再加上日需品,一年到头,攒不了几个钱。
村里环境破坏严重。原来村里面有很多的树木,后来都分给了个人,十几年来,人为砍伐,偷盗,政府要建设等等,除掉个人家里面的,路上几乎见不到了。这导致最近几年的沙尘暴特别严重,村里的公路修了几十年,修路款总被贪污,处理了几任领导,路依然没修上,还是沙土路,刮起风来漫天昏黄,路不见人。下雨后路就更没法走了。因为开荒的地就是自己的观念,土地不断被开垦出来,逐渐把建国时的一条国路化为乌有,现在仍然在开垦挖沟不断,道路变的杂乱不堪,能直起来走路的地方越来越少了。然而最让我惊讶的还是,今年的水突然出现了短缺,根据老人说法,已经四十多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前些年,水充足到随便使用,似乎永不枯竭。现在距离我们村落二里的地方因为地势稍稍偏高,已经无法打井吃水,做饭都是麻烦。浇地打井更要在我们村里引水。村里还开始出现有人卖水的现象。加上最近些年的干旱,种地越来越没有意义。这和新闻里宣传的大不一样,老百姓们也明白,种粮食的前景渺茫,经济作物开始在地里面大批出现,大棚也逐渐普及,四处寻找机会跑买卖。但挣钱的毕竟是少数。我们那里只能种一季,秋天割地之后,四野荒芜,极近荒凉。到了冬天,山野少有人烟。惟有令人欣慰的只有晚上漫天的繁星和还在淳朴中挣扎的人性。一种沦陷是缓慢的,但却象也是无法扭转的,它逐渐转化成一种绝望,在四处蔓延。怀旧的情绪,随处伫足,都能听见。
教育现状也不乐观。孩子们一般在初中就停止了。因为国家强制实行九年教育,所以到初中还是普遍的。小学就不念的也不是少数。学费越来越高,逐渐承担不起。念大学后的失业更使他们感到上学的无用性。原来上学是唯一出路的观念被逐渐改变。尽快找活干,挣钱养家,是最现实的想法。我原来上高中的时候,学费每年不过四五百元。现在却大约要涨上十倍。因此有钱的念书,无钱的下来打工成为共识。我想,也许这样的不出五年,农民又一代文盲和半文盲中就将诞生了吧。所谓改变国民性的速度和方式这是最好最快的了。一个国家的教育沦陷,是祸及百年的事,但也无可奈何。这些事情是无话可说的,因此也只能结束,我绝望于村里的未来,绝望于农村的死寂和沉重,绝望于无文化的世界在这里种下。而我在遥远的异乡似乎仍时刻听见那里沦陷的声音。是为文。
10月4日
April 29th, 2007 at 8:56 am
标题:每座庙的和尚都在沦陷
每座庙的和尚都在沦陷
2006年8月8日出版的联合早报刊登北京特派员叶鹏飞先生文章,《统计显示一些经济发达地区九成和尚犯戒娶妻生子》。偌大中国,在政治与经济的双重劝迫下,信仰早已逃之夭夭。斯时盛况,真可谓“每座庙的和尚都在沦陷”。
“在商品经济大潮下如何加强佛教的自身建设”,这是中国佛教协会常务副会长圣辉法师,7月11日在中国佛教协会“贯彻首届佛教论坛共识座谈会”讲话的主题之一。
圣辉法师在讲话中重提了他在2003年《中国佛教协会五十年》报告中的忧虑:商品经济产生了拜金主义、享乐主义、极端个人主义,不少僧人信仰淡化、戒律松弛、道风不正、金钱至上,少数人甚至为了名利地位不惜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贪污腐化、行贿受贿。
他警告说:“这种不良风气已经严重腐蚀到僧人队伍,败坏了佛教的形象和声誉,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势必危及中国佛教的前途与命运。”
“道风不正”也表现在僧侣对于传统戒律的漠视,虽然和尚娶妻生子在中国会被革除僧籍,但还是有非常多的和尚仍然维持一般人的男女关系。圣辉法师说:“汉传佛教僧人要坚持独身、素食、僧装,具足威仪,对于违犯戒律、败坏道风者,应视不同情况,给予收回戒牒、迁单离寺、摒出僧团、撤销僧籍等处分。”
一项调查统计显示,在中国经济比较发达的一些地区,超过九成的和尚娶妻生子,现象之普遍已经到了“法不责众”的地步。
对宗教问题有专门研究的人民大学党史教授何虎生对本报说,中国目前佛教僧侣的来源一是佛学院的毕业生,二是自愿出家的信众,后者的人数又占多数。如何保证僧团的素质是一个关键。
“金钱至上”最典型的应该是“新年敲钟权”的发明。《国际先驱导报》今年1月报道,上海的玉佛寺今年元旦的第一钟卖了人民币(下同)8万8000元(约1万7600新元)。上海龙华寺一般钟声3000元,逢8等特殊钟声涨30%以上。
因唐代诗人张继《枫桥夜泊》名扬中外的苏州寒山寺,是大陆媒体记载中最早出卖“新年敲钟权”的寺庙,从1998年左右开始,业内的一个传说是,寒山寺早在2002年,首钟就能卖到2万元。
由于获利颇丰,“新年敲钟权”风行全中国大江南北的名山大寺,南京栖霞寺、镇江金山寺、无锡灵山大佛景区、天津荐福观音寺、烟台号称“太平晨钟”的太平庵、北京戒台寺,或是明码标价,或是拍卖竞标,让清净佛门染上了浓浓的商业味。
报道引述一名卖钟声的中介人说,他的公司能得到寺院高达35%的佣金回扣,可见利润之高。除了官员用公款买钟声外,一些企业也买下敲钟权送给官员。中介人说:“这件事花钱不多,投官员所好,而且又让人不觉得是贿赂,比新年团拜还强!”
一名宗教界人士评论说,中国大部分寺院仅凭香火钱,仍然可以过得很好,无需如此贪心;各个寺为了都想让自己的钟声卖出最高价,难免勾心斗角。
除了卖钟声,一些寺庙道观也盛行卖“第一炷香”,《国际先驱导报》另一篇报道指出,湖南南岳衡山一些宗教场所,每年春节前后或一些神灵的诞辰,前往烧香的领导干部的专车络绎不绝,新年的“第一炷香”已被炒至十多万元。
中国国家宗教事务局在书面回答本报询问时表示,虽然寺庙、道观、教堂属于“宗教活动场所”,不是“宗教团体”,但是仍然享受税收减免优惠
宗教局说:“宗教团体和宗教活动场所应当执行国家的财政、会计、税务管理制度,接受政府财政、税务、民政和宗教事务等部门的监督。”此外,其财政收支“要以适当方式向信教公民公布,接受社会监督”。
虽然规定如此,何虎生却指出,寺庙账目一般都不公开,在财务收支缺乏监督的情况下,很容易产生问题。
他说,寺庙的经费来源有很多种,修缮庙宇的钱部分来自政府拨款,部分来自信众捐款;日常的收入则来自作为旅游景点的门票以及香客祈福的香火钱。宗教局对本报说,这些收入都享有免税优待。
在中共“和谐社会”的治国理念下,宗教成为维系社会稳定的重要因素之一,中共总书记胡锦涛在出席7月10日至12日的全国统战工作会议时强调,要“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宗教界的异化风气,恐怕要成为当局重视的议题。
April 29th, 2007 at 8:58 am
标题:每个城市都在沦陷—新余
每个城市都在沦陷
类型:杂文 作者:怀念狼
最近遇见一个家乡的朋友,聊起新余的情况,听说我的母校有望获得“全国优秀重点中学“的称号,回想我的在作弊中不断成长的青春岁月和花果一样飘零的同班同学,不由了感慨翩迁,时光流逝,这个城市在我眼中变得越来越陌生,却又越来越思念。
新余是个山温水秀、天清地馥的小城,东晋史官干宝在《搜神记》记载的七仙女下凡的传说,就发生在新余的仙女湖。每当节假日或周末,就可以看见很多青年男女结伴旅游仙女湖,湖光山色,情景交融。在我的回忆中,有一趟列车就叫仙女湖号,从省会南昌到新余往返。
这里有芳草萋萋,书香飘逸的明代权相严嵩的读书台和整修一新的魁星阁、孔子殿、瀛州书院,常常令如今的学子们神思遐想。世间罕见的新石器时代遗址,神秘莫测的摩崖石刻,静卧于仙女湖底的古镇,明代科技泰斗宋应星撰写的巨著《天工开物》,如同一页页历史画卷,令学生们饱览不已。而首开江西状元纪录的唐代卢肇,宋代学富五车的名臣王钦若、明代理学家梁寅,清代爱国名将张春发,当代国画大师傅抱石以及以鸡尾酒疗法治疗艾滋病名闻遐尔的医学巨子何大一,是个曾经在历史上群星灿烂的名城,在我的中学岁月中,也曾不断被老师反复提及,据说可以激起爱国学子”好好学习振兴中华“的雄心壮志。
母校一中在家乡威望很高,缘于每年较高的高考升学率,所以家长管教孩子常怎么说:叫你不好好学习,将来考不上一中你就给我种田去。我当年一向听话,所以尚未得到如此的耳提面命,然而高考的压力如同达摩克利特之剑一样悬在每一个学子心头,从早上六点到夜晚十二点,常常是星光伴着烛光,度过每一天三点一线的不眠夜晚,当时班上有一女生,就是因为受不了应试教育的压力,患了精神分裂症,有一次突然在教师里大唱大叫,披头散发,让人毛骨悚然。班主任永远是一张不苟言笑的扑克脸,据说以前曾经有连续扇学生十个耳光的记录,不过我没看见,只是越发对其敬而远之,那时候同学在一起,聊天也大多与学习有关,然而谁都不肯承认自己熬过夜,都说每天晚上都在看闲书或者看电视,其实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
谈到一中老师,我心里充满了尊敬,其实我的师长们,我的大多数比我更可怜的师长,他们的音容笑貌在一个个浓缩的记忆里,那是一种怎样苦涩的笑容。在他们兄弟姐妹的子女们眼里曾是一个代表着遥远世界的意象。这一意象的破产,在一个继续沦陷的时代,甚至没能够保持住比官员们的堕落慢上一拍的矜持。那个肥头大耳的校长,曾经举着一根十米长的竹竿在各种学生集会上维持纪律和不可逾越的红线,公然收受贿赂却总在公开的电视会上言说如何加强中学生的道德修养,他的小孩出国的出国,安排在利害部门的安排,在许多年后,我遇见的校友,谈起这个校长,没有谁不咬牙切齿的,当时,因为受取另一关系企业(服装厂)的贿赂,我们只好花着父母的血汗钱被逼穿着那种丑陋的劣质的红色的校服,而无可奈何。在教室里,有一个同学破口大骂:什么破校服,男女都不分,还没穿两天就成开档裤。
当迂腐陈旧的道德说教伴随着权力而来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自欺欺人就变得不可避免,而阴暗,告密的小人与风气却如同梅毒一样在周围霉烂开来,我敬爱的师长,一个正直的语文老师,在语文课上就因公开批评语文教材的糜烂与腐朽而遭小人告密,后来被校长公开批评,克扣工资,从此,假话空话套话堂而皇之地蔚然成风,尽管谁也不信。这位老师后来辞职去了广东,与那个说了读书是为了赚大钱娶美女的老师而被株洲教委开除的命运异曲同工。而另外一位教我们政治的老师私下里和我说:和我们讲的政治课的内容连自己都不相信,但为了高考,我也没办法。
与对母校的沦陷相反,我对家乡依然正面的情感。几年前在一个血色的黄昏,我看见我的一位童年的伙伴已失学而成为一个面目黝黑的农民,背影因为面朝黄土背朝天已经变得佝偻,我想起一句话:永远的闰土。当我那晚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一起聊天的时候,才发现交流已经变得如此艰难,乡里太多的赋税已经让他神经变得麻木,乡干部如同石壕吏一样凶狠,交不了粮食就抓到学习班毒打。“叫嚣乎东西,喙突乎南北,虽鸡狗不得宁焉。”这就是我苦难的家乡,我突然涌起一种哭意,一种苦意,更让我确立起一种主意。这一生,我都不能离我这些黝黑并被生活折磨得日益苍老的父老兄弟太远,一种向下的沉伦的东西日益压抑着我的胸口,言说是艰难的,甚至需要付出血的代价。
而在城市里,在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里,这样的窒息依然存在着,有几次路过市政府的门口,上访的人挤满大门,有白发苍苍的老工人,有家有老有小的中年男子,有稚气未脱的少年,他们眼中闪烁得却是绝望的光芒,尽管公安局,武警等都出动维持秩序,可依然没有一个离开,这种豁出去的态度让人发冷,尽管电视台逢年过节就播出某某领导亲切慰问下岗职工,可上访依然我行我素,在长林,有卧在铁轨堵塞交通的。在新钢,江西省最大的钢铁企业,有一家工人祖孙三代挤在一间平房的心酸故事,而一受贿进入检查院的处长家里连墙壁贴得全是纯山羊毛。开发区一排接一排的建了起来,可除了空空的厂房还是空空的厂房。当年征集全体社会资源建立起来的国有企业,在以“国企改革”的幌子下卖光,送光,盗光。成为典型的阳光工程。唯一能够赢利的只有垄断的电信电力系统,可以继续提供一些工作岗位给城市里的无业青年,更多的则无所事事地在社会游荡,有一部分则成为了“不安定因素”,在每年的“严打”或扫黄打非”中成为炮灰。回到家乡,和朋友聚会,我问她工资多少,只有三百元,作为在武汉的我,已经无法想象在三百元中如何呼吸?
城市的堕落已经是不可避免的直线下滑,我们只能忍受,一直到忍无可忍为止,在文革的时候,国家机器的无产阶级专制专到你头上来,作为小民的我们是无法抗拒的,我们长期被告之,我们生活在一个无比幸福的时代,将来并要解放天下其他三分之二痛苦的人民。尘埃落定,乌托邦的谎言如同柏林墙一样眈塌,伦理价值又瞬如流星一样从天平的这头滑到另外一头,犬儒,玩世不恭,醉生梦死,八面玲珑,得过且过则成为大多数热人信奉的准则与真理。要么懦弱要么冷血,或被特权阶层欺负到头上来也只会忍辱偷生,或那个横行四海的著名歹徒张君一样杀人如韭不闻声。我们又被告之,腐败是改革专型期间的必要代价,问题是暂时的,主流是光明的,要转变就业观念,相信党相信政府。报纸电视每天都充斥着经济飞速发展生活越来越富裕的字眼,可周围的一些朋友却越来越贫穷,生活越来越艰难日子越来越绝望。这难道也是历史的逻辑,发展的成本。面对苦难,再精密的逻辑再美妙的遁词也变得轻如鸿毛。
去年回了新余一次,所有的店铺都变成了丑陋的玻璃门,一个人口不到三十万的小城却装了许许多多电子眼,理由是方便管理;有一个店主告诉我,本来他不愿意装玻璃门,可不装就要关店,而且是统一买一个厂家的玻璃门,和电子眼一样,而纳税人连选择的权利也被剥夺了,我问店主有没有想过向市委告市政府这种违法行为。店主说:你说笑话,法院敢不听市委市政府的吗?胳膊怎么扭得过大腿。我无言以对。到了夜色笼罩,灯火通明的时候,清一色的玻璃门显得是那样的丑陋粗俗,不仅如此,这个城市的管理者将学校医院都规划得红光满面,如果从上空望去,这个城市俨然是一个巨大的红灯区,散发着暧昧的光芒。
从火车站下车,就可以看见一排的洗发屋和夜总会,女人都开始出卖自己的肉体,如同官员出卖自己的权力一样。她们浓装艳抹的站在门口,形成一道道靓丽的风景,在火车上,遇见过一南昌的暴发户,他向我大肆渲染在新余嫖娼的经历,如何如何爽不可言,尤其是在受政府保护的酒店里,那里的小姐是如何如何的漂亮?我当时特别想对那个猪头揍一拳过去,但忍住了。更反讽的是,一位上午还在扫黄打非会议上做报告的副市长,晚上就被我看见从一茶馆的包厢里出来,后面跟着一个比他女儿还年轻的女孩,眼光迷离。也许她在想:缝缝补补的处女膜,还会是通往幸福的孔道吗?有一朋友说:改革开放是以牺牲几代妇女为代价,红灯区是为了给外商营造良好的投资环境。此言不虚。无数在农村无法生活下去的女孩,牺牲肉体往往成为唯一出路—将来从了良,攒点钱,买个城市户口,嫁个好男人。除此以外,还能怎样呢?
文字的表达总是艰难的,正如我高考完了的那个晚上,许多人都在烧书,撕课本,发泄着被压抑已久的青春,火苗霍霍地燃烧着,照耀着每一张青春的脸庞,有人高喊:解放了。有人大骂:操你妈。有人哭泣有人大笑。无论是第一名还是最后一名,大家都有种如释重负的心态,有人写下一口号:打倒一中校长某某某。打倒某某老师。说出这话以后,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残酷的青春,无情的高考,如同飘飞的黄树叶一样带走我们的青春年华。
这些人平时都是道貌岸然的领导者,尽管撒谎在这个时代已经成为一种惯性,作为成人的我们也习惯于在这种惯性下苟且偷生的,然而,孩子的眼睛是无邪的,他能通过直觉轻易识别谎言与真理,撕掉皇帝的新衣。中国如果还有希望,那是因为还有着童言无忌的孩子,成熟的大人都耻辱的缺席的时候,孩子却艰难得背负着民族的希望,煽动着稚嫩的翅膀,任凭社会的风浪去磨圆自己的棱角,回忆自己21年的青春,才发现一直活在谎言中,如同狂风中飘扬的旗帜,没有任何方向的摇摆。杜牧在《阿房宫赋》说:秦无暇自哀,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后人哀之。历史的吊诡,是那样的残酷。
除了如此,还能怎么样呢?或者期待奇迹出现,但愿!
April 29th, 2007 at 9:01 am
标题: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河南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河南(作者:吴梦佳)
写下这个题目,我已无法抒情。
我的故乡是河南辉县的一个小村子。辉县有自然风景八里沟,有大文豪曾游历过的苏门山,但我出生长大的小村子是个没有山水和传说的小村子,地不灵,人不杰。
小村曾是我放羊式的童年的乐园,大集体的时候,大人们听村头的钟声上工,下工,分菜,过年分猪肉;孩子们爬树、挖野菜、够槐花、捉知了、串杨叶。我家的门口是条长长的胡同,一天三顿饭,邻居们都或蹲或坐在胡同的两侧吃饭,谁家的碗里偶尔有几片肉,必定是家家的小儿子都有份。分地到户以后,大人们忙起来,孩子也到场里帮忙,人人的脚步都很匆忙,地里场里到处是笑声骂声闹声。
这是我孩提时代的故乡。每次想起,心里有种微微牵扯的疼,说不清,也扯不断。
小学五年级开始,我离开故乡到外边上学,故乡就在我一次次回家的眼睛里,变成了辉县乡镇企业发展的典型,进入了第一批小康村。
大学时期,连续三个长假我做了一些简单的小村生活状况调查,形成了三篇文字。
第一个,《从闺女是赔钱货到媳妇当家》,男人们大多到外地或村办工厂打工了,影响到了小村家庭基本模式的变化,媳妇们忙地里、家里、孩子和亲戚往来,支撑着一个个的家。
第二个,《农村打工妹精神生活透视》,那些仍在家乡的姐妹,在迅速涌现的十多家村办造纸厂里,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两班倒),应该享受青春却连睡觉都饥渴,若工伤造成残疾,得到的只是医疗费和失业。
第三个,《心中有泪诉向谁——农村妇女心理状态调查》,即使在回乡的有限时间里,我也震惊于那些听来的儿时玩伴的故事,由于部分男人的暴富,他们的媳妇们悲剧频仍。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题目,比这个题目更好。
小造纸厂已经成了故乡大部分村民的经济命脉。
第一家造纸厂的建立有点传奇色彩。70年代男青年豫新高中毕业,他真诚地询问村支书:“我应该考大学还是回村里搞建设。”支书说:“国家号召知识青年下乡搞建设。”于是豫新成了村里最年青的小队长,后来于80年代后期建成第一家造纸厂。
后来,造纸厂如雨后春笋(歌颂乡镇企业的常用词),接二连三在村周围立起。小学时我曾和二姐一起心算统计过村里的家户和人口,80年代的小村大概有200多户人家,不到1000人。所以,到了90年代,当村里的造纸厂达到近二十家时,纸大部分青壮年村民其实都成了“戴草帽工人”,虽然每天体力劳动10多个小时,每月工资在300-500之间,但是依然受到邻村的羡慕。
造纸厂确实给村里带来了一些福祉:村外通向造纸厂的道路都铺了水泥;村民们用上了造纸厂水塔送来的自来水;我曾就读过的小学盖校舍时,每个厂子都曾捐资。所以虽然总有酒后脸红脖子粗的或独资或合股建厂的老板们及其儿孙制造着绯闻或悲剧(我的小学老师的丈夫,成为小老板后和一女工偷情;我的小学同学的丈夫,家里有工厂,半夜从县城喝酒骑摩托回来,在路上不知何因死去。。。),但他们显然得到了比别人更多的起码是表面上的尊崇。
我曾想过:是不是每个乡亲都没有介意造纸厂造成的危害?十几个烟囱肆意地冒着黑烟;或白或黄的废水流向大沟小汊;每一次重新分地时人均耕地都在减少;每月有工资可拿的现利照红了眼浅的乡亲的眼,能够上到初中毕业的少年越来越少。。。
不,不是的,其实我的乡亲都是非常聪明的人。他们将用污水浇灌的稻米全部卖掉,再买外村出产的新米来吃;他们把耕地租给外村村民,又动用各种人情关系,全家都到厂里做工;当关停小造纸厂的风声在电视里传来传去,我一边希望小村重见蓝天,一边又担心村民生计的时候,他们却只用一块轻巧的“集团公司”的牌子,就避开了所有的危险。
我知道我是一个软弱的人,即使我的至亲并没有在造纸厂工作,即使我偶尔的回乡有一种被边缘化的感觉(在乡亲的眼里,一个没有工厂老板赚钱多的大学毕业生,是怎样一种中看不中用的人啊),即使曾在新闻单位工作,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小村的问题放在公众面前,我有着妇人之仁的担心,担心着乡亲们的生计。
我只是写到了这里,而且是一个借用的题目。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我真切地体会这每个字的贴切。写在这里的,不及切肤感受的万一。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这是关天大腕们的题目,我也许不应该掺和。但每次看到同题的文章,我却总是无法自抑。故乡,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样的痛
April 29th, 2007 at 9:03 am
标题: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山东平度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山东平度
陈宝成
序幕
近些日来,忽对我家谱世系产生浓厚兴趣,寻来尘封许久的家族谱牒,辅之关于故乡平度的若干史料,夜以继日,手不释卷,虽为人所不解,倒也自得其乐。
话说这日,天降大雨,百事不得,遂沉浸于家族故事之中,其乐陶陶,自不待言。不觉已是傍晚,由于多日浸淫于故纸堆中,不免有耳目劳顿之感,手捧谱牒,困意袭来,不禁渐入梦乡……
一 昔日故乡:山青水秀之地,藏龙卧虎之所
恍惚间,一道白光,破窗而入,其光焰之炽,平生未闻。白光隐处,一老者鹤发童颜,三尺长髥,峨冠博带,长辫过膝,一副前清儒士打扮。见此情景,我从梦中醒来,不由大惊,忙起身施礼:“敢问先生,从何处来,所为何事?”
见我惊骇,老者不禁颔笑顿首,继而开口道:“孙儿莫怕,我们本是自家人,我是你的十一世祖父陈景实,看你近日沉湎于我家族谱牒,不忘先祖,很是欣慰,故回家看看,所以你应该是知道我的。”
原来如此!我此时又惊又喜:万万没有料到,三百多年之后的我,还能够见到先祖!于是忙再次施礼,又搬过一把太师椅,拭去灰尘,请先祖落座;再沏上珍藏已久的西湖龙井,品茗长谈。
面对先人,紧张,激动,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还是景实先生不慌不忙:“孙儿,近日研习我家族谱牒,可有所得?”
我起身施礼,道:“祖父,孙儿观我陈氏族谱,最大的困惑莫过于,只识其人,不识其事。我陈氏族谱,记载先人名讳不可谓不详,而对先人事迹,则少有涉及。所以先祖驾到,我也只知名讳,而不得要领。故还请祖父细细道来,讲我陈家旧事。”
这时,景实祖父一声长叹:“孙儿不必多礼。说起我陈氏历史,可谓艰难。你既然有兴趣,也说明我们有缘分,我就给你讲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我陈氏先祖,可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话说元朝末年,政治腐败,社会黑暗,导致官逼民反,群雄并起,各路诸侯,纷争天下。我们先祖就是当时的农民起义领袖,‘江汉先英’、‘三楚雄风’,史称大汉王的陈友谅。”
“哦,原来如此!”我恍然,但是疑问又上心头:“为什么这么有名的人物,咱们家的族谱上没有记载呢?”
“呵呵,孙儿不知,我先祖陈友谅,本可一统天下,可由于种种原因,最后兵败鄱阳湖,功败垂成,令人扼腕。此后,明太祖朱元璋平定天下,我陈氏可就遭殃了。好一些的,比如洪武五年,友谅公的次子陈理与归义侯明升一并徙高丽,明太祖遣元降臣枢密使延安答理护行,并赐给高丽王罗绮,让他们好好招待;并且将我友谅公之父普才公迁徙到滁阳,其他子弟也迁徙到不同的地方,防止我陈氏东山再起;差一些的,比如朱元璋称帝后,将友谅公的一部分部属押解到浙江严州府,就是现在的建德市梅城镇,流放到新安江中,并贬为‘贱民’,规定他们不得上岸居住,不准与岸上人通婚、不准读书应试,不准穿鞋上岸,如此等等。于是,数百年来,陈、钱、林、李、袁、孙、叶、许、何等九姓,只能举家泛舟水上,以打鱼为业。我陈家虽未灭门,亦与灭门相差无几啊。”
或许有些感伤,景实祖父呷了一口茶:“所以,你会看到,我《陈氏族谱》会将始祖友谅公的名讳谐音为‘有良’,并称我们是青州府枣林庄移民,是为了避免遭到更残酷的迫害。”
“可是如果这样,那百年之后,人们不就不知道自己先祖了吗?”我还是有些纳闷。
“呵呵,不过别忘了,咱们的族谱中还是有记载的。你看”,景实祖父拿起族谱,打开序言,对我说,“‘我陈氏原系青州府,枣林村乃故土也。洪武初年始祖讳 有良奉 母孙氏徙平度州古岘镇居焉。当其来时,实茕茕一孤身也;越五世单传,陈氏之不绝几几乎如一线耳。幸后一世得兄弟三人,又一世兄弟二十有一,书香开,家声振,凌欺之习胥泯,雍和之象满室矣。嗣后子孙随不克广大前业,继 先人之志,而勤儒业、列黉序者尚不乏人。’此话岂非大有深意哉?”
“喔?”我不仅疑窦丛生。
“你看,此语云友谅公之母孙氏,与湖北沔阳《陈氏族谱》记载相合;且文中语‘广大前业,继 先人之志’,实乃春秋笔法,皆有所暗指。我们常言‘成就大业’,且三国时蜀汉丞相诸葛亮在《出师表》中也曾有劝谏后主刘禅‘继先帝之志’语。因此此处暗指陈氏后人不能光大汉王称帝伟业。”
听先祖这么一说,我近日来的疑惑一扫而光,悬在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但是,好奇的我并不希望就此打住:“祖父,我知道您和叔祖父景昂公是我们金沟子村的始祖。那咱们这一支是友谅公哪个儿子的后人?你们是在什么时候来的呢?当时是个什么样子?”
景实祖父又呷了一口茶:“我们这一支,也是友谅公的后人;至于是他哪个儿子之后,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但我生在阳间时和你一样,不得而知,因为最初几代人,家境困顿,没有文化,都是凭借口头流传来记载家谱,数百年来,史料湮没,物是人非,已不可考。至于家谱记载,也是信之则有、不信则无。”
“我和你十一世叔祖父景昂公,来到金沟子是在前朝康熙年间了。我的爷爷,也就是你的九世祖爷爷讳敏公,从平度古岘迁居到四里;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十世祖爷爷讳永祚公,葬在了黄山水库。之后,我就和你十一世叔祖父景昂公来到了城东北的金沟子。你十一世叔祖父景昂公和我当时都是武庠生。庠生你知道吗?”
“知道,上学的时候,我对这些古文化常识略有了解,庠生就是秀才,大概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大学本科毕业吧,你们那时的秀才是免除徭役的,而且见了县官不用下跪是吧?我们现在的大学本科毕业就能取得学士学位,户口也是农转非了,呵呵。”我不仅有些得意。
“孙儿知道得不少,不错。我们来时,这里一片荒芜。好在我们略有家资,雇请了不少人,开荒种地,筚路蓝缕,其中的艰辛,自不待言。经过一段时间,在这里扎下了根。”
“当时咱们的金沟子村,虽不能说显达之极,但也略有文名。这里风水好,背靠固山、金华山,村东还有一条河,名曰梅花河。说起这条梅花河,还有一段故事:数九寒天,朔风凛冽,整个河面都封了冻。这时就会看到,河中会出现一片一片色彩艳丽的‘梅花’,鲜红似火,轮廓分明。在我们那个时代,这叫祥瑞之兆。所以当时的平度知州就上报朝廷,康熙皇帝龙颜大悦,赐名‘金沟梅花河’,并建碑河畔。这件事轰动一时,曾写入康熙朝《平度州志》,可惜,到现在,本志已经不存,后人也就无从查考了。不过虽有此遗憾,但我们之前之后的数代人,都是知书达理,不少人考取功名,最显达的是前明陈必听,高中三甲进士,官至中书舍人,至于举人秀才,不胜枚举,倒也令人称羡,所以邻近村庄都称我们是‘圣人村’。可以说,咱们金沟子村人杰地灵,可谓山清水秀之地,藏龙卧虎之所。”
二 不肖子孙自作孽,焉知百年祸福依
我续了一壶茶,给十一世祖父斟满,接着问:“那您这次回家,所为何事?所见所闻与三百年前相比,有什么变化?”
“唉……”十一世祖父一声长叹,低头不语。良久,我发现,他眼里竟噙满了泪水。一时之间,我很尴尬,何事竟让祖父如此伤心若此?
“孩儿有所不知。想我大清一朝,历经康乾雍盛世,至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而衰,继之民国,期间战乱频仍,民不聊生,但无论何人当朝,都无挖祖坟之举。因为当时,挖人祖坟是大不敬,属十恶不赦之罪,即便当时日本人侵我中华,亦不曾有此举!”
十一世祖父说着说着,泪水不禁潸然而下,我连忙递上手中的湿巾。祖父擦拭了泪水,继续道:“可是,自从1949年以后,这条规矩被破坏了。你可知道,我陈氏祖茔,本在村西南坡?”
“知道啊,也曾听父亲长辈等谈及,他们年幼时候,逢年过节还是去拜祭的。春节时分,压坟顶的纸钱随处可见。”
“是的。可是,从1949年到现在,我们陈氏祖坟,却经历了三次大的劫难。这其中发生的若干故事,恐怕你就不知道了。”
我点头。对于1949年以后的历史知识,我确实贫乏,于是洗耳恭听。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咱们陈家祖坟遭遇第一次劫难。那时,时兴什么破四旧、大跃进、搞运动、闹革命,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把他乡作故乡。在所谓革命口号的蛊惑下,咱们村的一帮不肖子孙,把陈家祖茔给刨了。他们死去的爹娘、爷爷奶奶和往上更多的长辈,不得安生,可以说是死无葬身之地。这是第一次劫难。”
“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你就应该知道一些了。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吧?”
“哦,我明白了。您说的是九十年代末,为了修外环路,而进行的公墓迁移?”
“是的。”
“可那是为了国家建设需要,而且都给了补偿费的!”我争辩到。
“胡说,一派胡言!”祖父有些生气了,我一时不敢言。
过了一会,祖父才缓过神来:“孩子,这不怪你。当时你还小,不懂事。上世纪九十年代咱们国家不是时兴‘圈地运动’吗?当时修什么外环路,表面看是打着国家建设需要的幌子,实际上是划出了一条线,圈了大量的耕地;而这条所谓的外环路,就是那条圈地的线。不信你看,现在圈起来的这些地,有多少用于真正为老百姓谋福利的国家建设?不都是被官府与开发商或者黑社会势力用来发财了吗?即使没有被他们所用,不也是宁可抛荒,也不让那些少地或者无地的农民耕种吗?这就是与民争利啊,这就是赤裸裸的抢劫啊!”
听十一世祖父这么一说,我犹如醍醐灌顶,顿开茅塞。而十一世祖父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道:
“所以,要真是为了国家建设,老百姓幸福,搬迁一下祖坟也没有什么不可,就算是我们为了你们子孙后代做些牺牲吧。可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所以,我们才一肚子气。你想想,咱们村东北正好是那条外环路的东北角,其实是完全可以绕过陈家祖坟的,而且从地理上也是最好的拐点;可是咱们村有的不肖子孙,为了借我们这些死人中饱私囊,不惜让我们再次搬迁,实在可恨!”
见十一世祖父正在气头上,我生怕气坏了身子,于是再给他斟满茶水,让他消消气。
十一世祖父可能也意识到了我的窘迫,于是呷了一口茶,语气平静下来:“第一次劫难的时候,不用说咱们村,就是整个国家都乱哄哄的,人们都处于疯狂状态,找不到可以说说话的人,所以我们都没有回来说什么;第二次的时候,虽然说人们有些冷静,但是在利益的驱动下,你们的这帮决策者,也就是我的那些不肖子孙利欲熏心,只知道往自己家里捞钱,说了也是白说,浪费口水。虽然我曾托梦给他,但是他却毫无所动,愚蠢之极;人有七窍,他通六窍——一窍不通,简直像个蠹虫。我真没想到,咱们陈家向来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怎么会出这种浊物败家子,真是我陈家家门不幸啊!我有时都会恨自己,养出这样的不肖子孙!……”说着说着,十一世祖父再次哽咽了。
“爷爷,您也别难过了,这些事不都过去了吗?我们的领袖教育我们说,一切要向前看,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广明的。相信,明天会更好的。”我安慰十一世祖父。
“孩子啊,你真是太善良了!”十一世祖父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还知道,你们的外国领袖——就是侵略我中国领土最大的沙俄,后来改叫苏联,当然现在你们称它的时候都加了一个‘前’字的——列宁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还有西洋一位历史学家克罗齐说过,一切真实的历史都是当代史。虽然我们知道,历史不可能重复,但是,在咱们中国,尤其在咱们平度,历史却会常常以惊人一致的面貌重现。如果不真正深刻总结反思历史上的经验教训,也许我们就将蹈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也就是我这次回家的原因。”
“难道又要经历什么劫难吗?”我如有所悟。
“是啊,孩子,这就是我们陈氏家族的第三次劫难,也是最为深重的劫难,恐怕不亚于先祖友谅公那一劫啊。”
“我怎么没有听说啊?”我再次纳闷。
“因为这次,官方的说法叫‘旧村改造’。”
三 怒批村霸无法纪,常盼子孙守朝纲
“哦,原来如此!但这怎么会是劫难呢?明明我们是在进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要让老百姓过得更好嘛!再说,您是阴间人,在阴间过得好好的,何必操心阳间事?况且这又不是让您再次搬家?”我有些不服。现在,刚见面时候的紧张已经一扫而光。
“孩子,我问你,长辈最大的希望是什么?”
“……”
“长辈最大的希望,是子孙后代生活幸福。换句话说,就是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独立、理性地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而这次所谓‘旧村改造’,确确实实是关乎咱们陈氏家族的命脉,关乎咱们陈氏家族的生死存亡,所以,虽然我们这些阴间的老家伙不会因此而再次搬家,但这事却是比我们搬家影响还大的事情,如此胡搞下去,我陈氏将断子绝孙,到时候过年我都无处安身,所以我就不能不回来说说了。”
“您说的有些严重吧?”我半信半疑。
十一世祖父捋了捋他的三尺长髥,轻轻呷了一口茶,继续说到:“看来你还是年轻,不知人间狡诈险恶啊。我知道,你们阳间现在正在进行所谓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这场新农村建设运动,经是好经,但是,在不少地方,却被歪嘴和尚念歪了,成了一场新掠夺运动。咱们平度的这帮歪嘴和尚,不仅不能和我们康熙朝平度的父母官们相比,即便和后来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年间、甚至与民国和日本人时期,都等而下之啊。咱们陈家家门不幸,就遭此难。”
“这您都知道啊?”我有些吃惊:“您根据什么说这是劫难呢?”
“虽然阴阳相隔,但我在那边也不闲着,常览阳间书,常知阳间事,别忘了,我也是庠生啊,呵呵……”十一世祖父心情有些阴转晴:“我知道,你们现在的新农村建设,朝廷圣旨提出的二十字目标与要求是‘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可是对照咱们金沟子村,不客气地说,却是一点都达不到。”
这时候,我已经不敢打断他了,因为刚才他脸上的倦意,已经一扫而光。
“先说生产发展。咱村地处平原,发展农业从我们那时就这样。可现在,咱们村的耕地不断减少,主要原因就是官府与黑社会、开发商相互勾结,打着基础建设的名义占用耕地。像外环路占地、非公益性医院、学校占地等等。至于工业(在我们那个时代叫手工业),虽然有几家作坊——当然你们更熟悉叫工厂,但却是以生产假冒伪劣产品而闻名。记得有一家酒厂,好像是叫金井酒厂,是吧?”
“对,曾经有这么一家,不过后来倒闭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嗨,别提了,不倒闭才是财神爷瞎了眼。有一年过年,咱们村我那个龟孙子,就是背后支持这家酒厂的那个,供养就用的这家酒厂的产品。当时他媳妇说:‘供养祖宗,为什么不把你最贵重的茅台酒拿出来?’你知道这个龟孙子怎么说?他说:‘这是咱金沟子的茅台,老祖宗更爱喝’。结果我满怀欣喜尝了尝这所谓的‘金沟子茅台’,竟然是白水兑的工业酒精!而这个龟孙子大年夜喝着别人送他的800多块钱一瓶的贵州茅台!那年之后,我们决定再也不去他家过年了。”
“哈哈,这个故事有趣又可恨,不过您老别生气,就当是磕瓜子磕出臭虫来——什么仁(人)都有。以后您就到我家过年,反正现在孙儿我赚钱了,请您喝贵州茅台,还是没有问题的。”
“好,呵呵。再说生活宽裕。这些年回来过年,感觉人们生活水平确实比过去好一些了,但是说生活宽裕,我觉着还不是这么一回事。你知道吗,咱们村现在800多人,人口不断增长,可是却是十几年没有建新房。一家人三世同堂、四世同堂的不在少数。过去我们那个时代,这样的人家可以算是有福了;可现在,很多人对此叫苦不迭,因为生活不方便嘛!你看你家不就是?从你奶奶、你父母,到你和你兄嫂、小侄子,不也是四世同堂了吗?你都二十七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因为没有房子而迟迟不能成家,使得我再看到一个小孙子的愿望迟迟得不到实现,能说生活宽裕吗?这帮掌握批转建房权力的龟孙子,只知道自己捞钱,却不管别人死活,实在不是东西!”
“爷爷您别急,……”
“别打断我,先听我说。”十一世祖父谈兴正浓:“再说乡风文明,这些年,咱们村人们的思想比较多元,也出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你知道邪教吧,咱们村也有。现在谁家没有他们塞的书报杂志和光盘?最可恶的是,村里这帮龟孙子不闻不问,甚至放纵这些事情的发生,有的党员干部的家属甚至装神弄鬼,巫婆神汉满天飞,还得阴阳不宁。这些事,阎王爷可都是给他们记在生死簿上,等他们大限将至一起算总帐呢。”
“至于村容整洁,我想是个瞎子聋子傻子都能感觉到。以前村里道路平整,花香鸟语,倒也不失田园风光;可现在,道路成了地雷阵,坎坷不平,坑坑洼洼,村中垃圾堆四处可见,一到夏天,蚊蝇孳生,传染了多少疾病不得而知!以前村中大树参天,颇有浩然之气;可现在,这些生长数十年的大树,都被王八羔子砍伐了换成人民币,灵气顿失。以前,咱们的金沟梅花河清水长流;现在,由于垃圾场占据了水源,人们不断向河里倾倒生活废弃物,不仅导致‘金沟雪梅’的胜景不在,而且严重污染了我的儿孙们的生活水源,不得已,你们才安装上了自来水。难道这不是那帮龟孙子的罪过,还成了他们的功劳不成?”
“最后说说这管理民主。说到这点我最来气!”十一世祖父再次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你们现在‘共和’了,搞什么村民自治,这个我不反对,毕竟时代进步了,不能和我们那个时候相比。可是我对你们现在搞的这套村民自治没有兴趣。在我看来,你们这是假村民自治之外衣,真个人独裁之实质,是披上民主外衣的独裁,这比我们那个时候还坏。”
我习法学出身,对社会管理充满兴趣,听到十一世祖父这番宏论,自是兴味盎然。
“看看你们的村委会和所谓党支部,其实真正的决策者是一个人,只不过是两套牌子一套人马而已。我在阴间,知道你们阳间很多卑劣龌龊之事,在村民选举村委会、党员选举党支部书记时候,那可是集中泛滥呀!就说这村委会吧,你们那叫选举?黑社会势力押阵,老实巴交的村民能自由投票?那些不肖子孙王八蛋羔子,如果不是靠着威逼利诱的手段,他们能当选?连我这个鬼都不信呢!”
“可当选的人不都是乌龟王八蛋啊,再说即使村委会不好,不还有我们的领导——党支部嘛!”
“那比村委会还坏!”十一世祖父不容置疑。“刚才我说过,那是两套牌子一套人马,村委会只是一套外衣,真正决策的还是党支部。而一旦到了党支部,说白了就是我那个当支部书记的孙子一个人说了算,你说是不是?我曾听人言,这厮在村中放言:‘即使**、胡锦涛来这里,金沟子村也是我说了算’,口气之大,可见一斑!如此目无朝廷、目无国法之徒,与村霸何异?我虽读史阅世数百年,但也不明其道哇!”
“看看历史,咱们村不就是咱们这个国家的缩影吗?国家的决策权在执政党,执政党的决策权在党朝廷,党朝廷的决策权在内阁,内阁的决策权在皇帝,如果国家这样做还有难言之隐的话,那如果一个村子也是照搬这样,怎么能是村民自治?!”
四 “旧村改造”瞎说道 大拆大建遭天谴
我心里感觉,十一世祖父说的或许是对的,但还是感觉不舒服,因为这毕竟与我受到的教育有着很大的距离,而且,他还没有说到这“第三次劫难”呢。
“别急,我知道你现在想什么。”十一世祖父站起身来,欠了欠身子,来回踱着八字步,一边走,一边说:“拉拉扯扯这么多,咱们现在可以切到正题上了。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十一世祖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晚辈洗耳恭听。”这时候,说不听能行吗?
“在我看来,咱们村所谓旧村改造,纯粹是一派胡闹。首先,看看这个《金沟子村旧村改造拆迁补偿实施方案》。”说着,他从袖中掏出几张纸,看来是早有准备:“新村建设在什么地方?上边说的明明白白:多层安置楼区域的安排,一是在实验中学西侧,南至人民路,西至泉州路;二是在昌泰花苑东侧,红旗路以南,广州路以西。这两片地,都是我们那时候的耕地,来时我去看了看,现在前者是一片果园,硕果累累啊;后者是一片耕地,本就肥沃。至于二层楼,则安排在村北药检局东侧,那本来就是老果园,好几十年了。这么好的耕地,非要被这些龟孙子折腾成为建设用地,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是既违反法律、又违背国家保护耕地的政策吗?上至国家,中到山东省,下到本县,都一样的地少人多,人均不到八分地了,为什么还要自掘坟墓,断了子孙后代的活路?这不是要断我陈家香火吗?”
“呵呵,十一世祖父,您有所不知,这可不是咱们村的决策者说了算的,据孙儿我了解,这是咱们平度市的统一规划,怎么能说既违法、又与国家政策相悖呢?”
“什么平度市啊,在我看来,只要人的观念不变,那还是‘平度县’,甚至不如我们当初‘十年九不收’的‘平度州’呢!”十一世祖父继续发表着他的宏论:“你们不是在阳间要建设法治国家吗?不是正在搞什么法治理念教育吗?亏你还研习法学多年,岂不懂得法治的含义?法治的两层含义,一是制定的法律得到普遍的遵守,二是制定的法律必须是良法;如果制定的法律本身是恶法,那公民就有不服从的义务,国家就应当通过违宪审查机制予以纠正。所谓旧村改造,关系到家家户户的切身利益,按照你们《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规定,涉及村民利益事项,村民委员会必须提请村民会议讨论决定,方可办理。可旧村改造这样的大事,不仅不请村民会议讨论,而且连村民代表会议都不开,不是严重的违反法律吗?至于一个县衙门的规定,连法律都不是,却要如此强奸民意,这样的衙门,要它何用?”
“十一世祖父,您的观点我同意,在理论上确实是这样。可是我们这边的父母官说,这里的老百姓素质不高,推行法治也需要一步一步来啊,急不得的。”
“说老百姓法律素质不高的人,才真正的法律素养不高呢。这只是一个用来拒绝在实践层面推进法治建设的借口而已。实际上,任何政治行为的原动力都来自利益,至于衙门所打的旗号,形形色色,五花八样,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欺骗老百姓。”
“你应该听过这样一句格言吧:不撒谎就不是合格的政治家,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还有一个笑话,说某地举办一次业余选手撒谎吹牛大赛,禁止衙门官员参加。后来有官员就去法院起诉,认为是对衙门官员的歧视。可法院最终判决衙门官员败诉,原因很简单,就是衙门官员习惯于撒谎吹牛,是职业的撒谎家、吹牛家,没有资格参加业余选手的撒谎吹牛比赛。所以,说老百姓法律素质不高、不宜按照法律办事的目的,就是为他们谋取私利制造便利,在他们看来,法律约束的是老百姓,而从来不约束这些违法乱纪的官员。不过,他敢于承认这点,说明他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违法的。”
十一世祖父这番话,让我觉得实在不好辩驳;但我又心有不甘:“爷爷啊,咱们国家有特殊性,咱们的法律是要服从政策的。他们这么做,按照您的说法,固然违法,可说不准是符合政策的。”
“不是这么简单。”十一世祖父很有耐心地开化着我:“咱们村的这种行为,叫做大拆大建,就是抛弃旧村,另建新村。这种做法并不符合朝廷的政策,因此应该予以否定。”
“当前,农村人居环境还比较差,面临的问题很多,在解决上也存在轻重缓急的不同。有的急需解决,如农民住宅与畜禽圈舍混杂、供水、安全、环境卫生、污水与垃圾处理等;有的需要逐步解决;有的可能需要通过长期努力才能解决。现在首先要筛选整治的重点内容,如村庄内部道路、村庄供水设施、村庄排水设施、村庄垃圾集中堆放点、村内乱搭滥建、人畜混杂居住、村庄废旧坑塘与河渠水道、村容村貌整治、村民活动场所、古村落与古建筑的保护等。新农村建设只能立足于已有的基础,解决农村发展中急需解决的紧迫问题。在村庄整治项目的选择与实施上,必须广泛听取农民的意见,充分考虑农民的传统习惯和生活、生产需要,根据农民的实际需要来决定项目的取舍,根据农民需要的缓急程度来决定项目的实施顺序,同时兼顾项目之间的内在联系。”
“要坚持实行最严格的土地管理制度,严格控制基本建设占地,坚决保护好耕地特别是基本农田,为子孙后代留下足够的生存和发展空间。无论如何,不能建成没有耕地、没有农业的新农村。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绝不能犯不可改正的历史性错误。”
“改变农村面貌需要进行村庄建设,但这必须建立在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上,建设的重点也应放在整治村庄环境、完善配套设施、节约使用资源、改善公共服务、方便农民生产生活上,切忌盲目照搬城镇小区建设模式和某些发达地区新村建设的模式,切忌搞不切实际的大拆大建和劳民伤财的形象工程。”
“脱离农民的实际需要,简单地由上级衙门或个别领导决定整治项目,没有农民的积极参与和支持,单靠上面‘一头热’,整治项目很难搞起来,更难维护好,即使搞了,农民也会感觉到没有得到实惠。超越农民的承受能力,搞大拆大建、盲目追求高标准,或者不考虑农民的实际需要,搞华而不实的形象工程,都不可能赢得农民群众的支持。因此村庄整治需要立足已有条件,凡是能用的或者经改造后能用的房屋和设施,都要加以充分利用。农民急需的是配套道路、供水、排水等设施,改变村容村貌,不是随意拆房,更不是拆掉旧村,重建新村。这才是朝廷政策精神的实质所在。至于地方小朝廷不听中央大朝廷的话,小政策违背大政策,那必定是要遭到惩罚的。”
听到这里,我已为十一世祖父的渊博学识所折服,同时也深感自己平时缺乏对中央政策精神的学习而惭愧。但是,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我不能不问:“那现在的人们应该怎么办呢?”
十一世祖父再次呷了一口茶,缓缓说到:“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在我看来,方法有很多,关键是人们要去做。如果没有人去做,或者做了也是虎头蛇尾,那在阳间就不可能有希望解决这些问题——当然,在阴间,阎王爷的生死簿上都是清清楚楚的,任何在阳间不能得到清洗的罪恶,最终都会在阴间得以清算,这个你放心就是。上两次捣毁咱们陈家祖坟的那些人,在阴间不都得到应有的惩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投胎为人了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立刻就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至于具体的方法嘛,就存在于你们这些人的大脑中,只要学会运用你们的智慧,办法总比困难多。天机不可泄露,我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五 尾声:为了重逢的告别
注视着十一世祖父,我满心敬佩地问:“爷爷,您的学识这么渊博,您的见解这么深邃,您在阴间也该至少是个博士了吧?”
“呵呵,阴间可不像你们阳间这样,阿猫阿狗都来读博士。我不过是闲来无事,用了将近三百年时间来读书观天下罢了。我看你知书达理,明智守礼,和那些蠹虫蠢货不同,故来此相谈。希望你把我们的谈话整理出来,发给我那些不争气的龟孙子们,让他们知道,他们早已不是我陈氏子孙,死后不得葬入陈氏祖坟;如果胆敢再胡闹下去,阎王爷罪加一等,到时候后悔莫及!”
“那他们会不会认为,这文章是我编造的,然后打击报复我啊?”毕竟,考虑到村中人的现实,我不能不有此担忧。
“他们敢?”十一世祖父不怒自威:“头上三尺有神灵,即便他们能买通阳间,早晚也要过阎王爷这一关。要是敢找你麻烦,也就意味着这帮龟孙子寿限将至了,一切我都会知道的,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让我们的家园沦陷,让这帮败家子败坏掉我陈氏家门三百年的基业。”
“听十一世祖父一席话,胜读阳间百年书,我感觉获益匪浅。您请喝茶。”我奉上新沏的一壶碧萝春。
“不用了,孩子,谢谢你的好意和香茶。天已四更,我也要回去了。你好自为之,记得我跟你说的话,要保护好我们的家园,切记,切记!”
“那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您呢?”
“不一定,看机会吧!但肯定的是,过年我一定会回来的!”
“好,届时我一定奉上上好的贵州茅台,孝敬您老!”
十一世祖父一转身,“唰”又是一道白光,踪迹皆无。
回转身来,天已放亮而茶香依旧。十一世祖父的教诲音犹在耳,于是奋笔疾书,有了上边一段文字。
April 29th, 2007 at 9:06 am
标题: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东营
当北京-东营的长途汽车开过长达2300余米的黄河大桥时,你多半会看到一片浩瀚的黄沙板结的宽阔河床,这就是黄河之首的概貌,黄河就是从这里流入大海。可是她曾经豪情万丈奔流入海的雄姿,如今裸露给我们的却是一个干涸的标本。这里是我的故乡,黄河入海口的东营。大家如果知道胜利油田,或许会减少对它的陌生感。
在我的幼时,故乡是另一个样貌。短短十年的时间,我亲眼目睹了所谓沧海桑田。
儿时,我的家乡到处是前倨后恭的打油机,白衣如雪的刺槐花,顽强蔓延在盐碱孤岛上的红荆条和芦苇荡。当然,还有黄河里跳跃的鲤鱼,鲫鱼,嘎鸭(黄古丁鱼),青条杆(青鱼?),虾,嘟噜子(一种可以生腌的小蟹),黄河边一网洒下,就能收获半桶银光闪耀的鱼虾。集市上到处卖鱼,价格特别便宜,这里的土著基本上都喜欢吃水产品。四叔在县里当差,他是姥姥家的权威人物。我爸是知青,是“外来户”,奶奶全家在天津。未到上育红班的年纪,我被寄托在姥姥村里。村里的老太太们就有点排斥我,当然我也不喜欢她们。我时常从东街和她们斗嘴到西街,从而锻炼出和小脚老太太们作战的丰富经验。但那时的争吵现在想起是很温馨的,乡民大都蒙昧而淳朴,他们判断是非的标准就是老祖宗沿袭下来的规矩,但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很少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和原则。往往下午我被别的孩子打,上午才交过火的“敌人”还是会把我拉起来扑净泥土送回姥姥家。
姥姥家经常有好吃的,一个橘子,一块水果糖,一把红枣都是我克制不住的想往。姥姥最疼孙子,我这个外甥女,在她重男轻女的思想里是不该被重视的。每当下午三四点钟,姥姥会给孙子煮一碗鸡蛋挂面做点心。在天井里露天坐着,姥姥坐着高马扎,弟弟在对面坐着小板凳,我挨着弟弟蹲着。姥姥挑起面条吹吹凉,我俩一齐小燕儿般张开嘴等着,可面条每次都进了弟弟的嘴,弟弟吃,我看。等弟弟咽下最后一口面条,我就跑进姥姥的卧室。卧室陈设很简单:两个三屉桌,六个抽屉,我一个一个打开,看见一包花生或者一包冰糖,忖量着掏几粒塞进衣兜里,然后风驰电掣的跑到大门口,脚下略微一顿大声说:姥姥我拿你的冰糖!!!姥姥就会急急站起来追我,她是小脚跑不快,就骂我,我记得她最具风格的一骂是:你这过(个)风摆柳~~:)
爸爸下班回来接我,黑色干部包挂在自行车把上,里面总有猪头肉之类的荤食,那是他在厂里省下的午餐。爸爸的午餐是一荤一素一汤,他把炒萝卜和汤吃了,把头肉和猪耳朵留着给我。那时候,肉可真是好东西!而我却觉得弟弟的面条更具诱惑力。母亲在粮食局打零工,回来看见姥姥给孙子吃不给我吃就会埋怨姥姥,哭着带我回家。姑姑们从天津和北京寄来的各种连环画和儿童漫画是我童年最温馨的回忆,妈妈在被窝里搂着我,给我讲那些有趣的故事,故事里小鸡和小狗都会说话。我妈妈特别会讲故事,尤其是鬼故事。我们也看《红楼梦》、《西厢记》等小人书。妈妈没上过很多学,但是她讲故事是我今生听到的最饱满立体最具感染力的故事。我爸爸是工人,妈妈是粮食局民工加家庭妇女,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们有多少钱,但是我知道爸爸妈妈的微笑里充满着希望,小城和小村的人们生活的不够“科学”、“先进”,那是一种周而复始、浑沌自然的生活,一如小村傍晚就会升起的袅袅炊烟。(待续)
时光荏苒,我已孤悬北京,和故乡的亲人们天各一方。
偶尔回乡,旧地已不堪造访!城市倒是越来越现代化,到处都在兴土木,建广场。商业街上的店面门庭冷落,听说很多商家都不敢再经营下去。因为新城建好后,房价翻几倍的飞涨,微薄的利润和赔本只在一线间,而有钱肯消费的人越来越少。去岁回乡,发现城区变化真的好大!新小区,气派的广场,路旁栽着一色的自外地买回的龙柏,而我以为柳树和杨树才是适应吾乡水土的树木。走在街头,一种巨大的陌生感如影随形,小城如一个暴发户般的铺张和显摆,身上戴了华贵庸俗的饰品,掩盖了本来面目,让人感到无所适从。
四舅已经是市政局局长,被姥姥百般宠爱的弟弟现在是公务员,购置了几处新房,他家是越来越红火了。我问母亲,四舅是管什么的,母亲说管的很多呢,城市规划,市容建设这些吧。
去年弟弟来北京“接上访的”,我真是痛彻心扉!姥姥曾经宝爱的孙子,那个可爱、胆小、善良,有着一对黑葡萄般大眼睛的男孩,他现在是公务员,也是政府的帮凶,是我不再熟悉的人。他是党员,他是那么忠诚政府,甚至在一次关于上访的争论后不惜和我翻脸!他说,如果不“接”回他们,政府的正常工作就会被干扰,你总不至于认为为了个别人全县全市都不发展了吧?!
一天,我接到母亲电话,说,小时候带过你一段时间的美夏你还记得吗,她家的房子三年前被强迫拆除,至今也没有讨到赔偿金,县里的房屋拆迁办和县委办公室几个部门踢他们的皮球,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在北京给她找找人,好歹帮他们一把…我说我哪有这个本事,你让她把材料的复印件寄来,我只能帮忙咨询一下朋友。过了两天材料收到了,是原件,还附了另外三家的情况,被强行拆屋的不只是美夏一家。美夏嫁到离县城很近的太行村,三年前城市扩建,美夏和邻居们的房子、成了被征用的目标,三年了没有得到任何赔偿,索赔的可能性十分渺茫。
两天后,我忽然接到四舅的电话。他急匆匆的说,听你妈说,美夏把材料寄给你了?你千万别管,市里县里的领导对这个问题很敏感,我们一家人在这边会受到影响,你千万不能声张。其实我本来想找媒体的朋友帮忙在报上曝光,朋友说,这些问题现在太普遍了,强行拆迁每个地方都有,报纸一般不愿意沾这些事。我只好把材料给他们寄回去。他们把原件寄给我,把所有的希望寄托给一个平凡的居住在北京的老乡,他们真的投告无门!嘉禾事件不远,而我家乡的人们也遭受着同样的威胁。
村庄,是越来越破败了。重回旧地,看到一些我不认识的小孩子,他们的脸全都不像孩子,就像那些我在县城在北京看到的那些脸,有着一种仿佛成人般的深沉和世故。当年的老人们大半凋零人世,姥姥也死了。当年的中年人现在变成了老人,他们如村里的树木般蒙着一层灰尘,像一个个飘忽的黑影。青壮年都在外打工,我的小伙伴春秀现在是县城某卡拉OK的红牌小姐,给她爸妈在县城买了新房子,妇女们对她指指戳戳,但是她们也会对她们的女儿说,你看人家春秀,都给父母买房子了,可你呢?……
曾经的红村绿郭已如弃妇般丧气绝望,气象万千的黄河如今也大半时间断流干涸,儿时的伙伴已经面目全非,我曾经敬重的四舅也可以令人生厌……是谁粗鲁的奸污了我童年的记忆呢,是谁把我青青的家园敲骨吸髓后再变成垃圾场?这些死气沉沉的村庄簇拥着不远处豪华的县城,那里歌舞升平,霓虹闪耀,恍似乱坟场里鬼魅般突起的风阁龙楼。 要离开了,走在荒草埋没的小路上再次回首我奄奄一息的村庄,我看到破碎家乡犹如看到破碎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