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库尔勒的人不多,我们终于可以坐得舒舒服地看看风景。列车上大多是汉族人,很多是当年支援边疆建设以后留下来的。有一个小伙子是塔里木油田的工人,高大黧黑。他说那里的工人都是工作半年,休假半年,因为那里的工作环境太苦了。

列车越过天山山脉,很多时候周围并非戈壁,山脉铺满茵茵绿草,象绣画一样,在我们眼前慢慢展示开来。有时候路过一座雪峰,顶上仍盖了白雪,山腰上的青草坡映着蓝天。有时候,远远的山坡上,有一个小村庄,几间小房屋聚集在一起。一道阳光从云层缝隙照下来,好像舞台上的聚光灯要向观众指出谁是主角一样,正好打在小村庄上。是谁在那里?他们在上演什么样的喜怒哀乐?列车无声地离开,阳光渐渐隐灭,小村庄又没入到周围阴暗的布景中。

刚到库尔勒,阿默就病倒了。我们决定休息几天再上路。我咳嗽着在旅馆附近转了转,买了一些水果回去。到新疆,谁都知道库尔勒的梨,伊犁的枣,哈密的瓜和吐鲁番的葡萄。当时正是八月,库尔勒只有哈密瓜,没有梨。拿了一只哈密瓜,切成两半,和阿默一人一半,用勺挖出来吃。坐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小旅馆的房间里,吃着香甜的瓜,心里觉得很满足。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钱这样呆下去。两天后,我们继续往南走。

从库尔勒往南没有铁路线,只有一条公路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东缘穿过,经尉犁,再经当年农垦兵团留下的一些小村庄,再到若羌。这条路线西面是塔里木盆地,东面是罗布泊。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当年就是在附近,沿着塔里木河和孔雀河考察的时候,在罗布泊附近发现了楼兰。

这条公路常被移动的沙丘截断。所幸我们没有碰到这样的事,所以不知道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但是路况很糟糕,非常颠簸。有一次,我坐在车尾走廊的小板凳上,汽车突然大颠一下,我连人带凳被抛到空中。幸亏落下时也连人带凳一起落下,只是觉得浑身骨头被颠松了一点,其他没什么。没有人尖叫,大家望着窗外的沙丘出神,希望今天能顺利到达。

窗外除了绵延的沙丘之外,还有一种被称为红柳的灌木,顽强地生长着。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胡杨,生活在沙漠中的惟一的乔木树种。它有一个神奇的名声,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能在沙漠中生存,胡杨富有生命力并不令人惊讶,令人惊讶的是它与生俱来的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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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看到象照片上的那样的美景,去的时候是夏天,叶子还没有变黄。我看到的胡杨往往是站在不远的沙丘上。因为这里的植物长得很慢,几棵小树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细碎的叶子上布满沙尘,但似乎每一根枝,每一片叶都恰到好处。正应了那句话,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园艺师到这里来,会觉得无用武之处,每一棵都已经是完美的艺术品。它们静静站在天际,姿态各异,仿佛在跳一种庄严的舞蹈。

不时有人问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没有旅游者。我张口结舌答不上来。是为了远离尘嚣吗?不,我喜欢寂静的原野,也喜欢车水马龙的闹市。是为了寻找荒野中的纯净吗?不,世界固然充满罪恶,可是它从来如此,人人都在红尘中打滚,我为什么要抱怨?抑或,是为了探险?唉,但愿我有斯文赫定那样的勇气。

也许,只是为了亲眼看一看在书上读到的地方,或者得到一些从来没有过的感受。有人说,人生是一种经历。我想,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经历的结果,是一个更丰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