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镜头在我的脑子里盘旋了很久. 在我年轻的生命中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恐惧的眼神, 以至于多少年过去了, 那一幕还是栩栩如生.

那是初秋的一天, 我坐公共汽车出去办事, 中间上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伙子坐在我的旁边.

车是往郊区方向开的, 越往前开人越少, 车里显得空空荡荡的. 我旁边的小伙子一坐下来就开始打盹, 头一点一点的往胸前垂下去. 我看了看他, 估计最多也就是17, 8岁的样子, 头发乱糟糟的, 上面满是尘土, 颧骨大而突出, 手的关节很大, 红色的皮肤很粗糙.

我猜他10有8, 9是来北京打工的民工.

我快到站了, 而他还在酣睡, 我于是轻轻的拍了他一下, 说, 起来一下.

下面发生的事情让我永生难忘.

他突然象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冲出去, 一下子冲到了公共汽车的前面. 他可能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车上, 于是一屁股坐下来,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眼睛发直, 空若无物, 好像刚从一个恐怖的世界回来. 过了几分钟, 他又进入了梦乡, 头一点一点地垂到了胸前.

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若干年前我抓过的一个小偷.

那时我是学生, 喜欢睡觉前一个人到校园里锻炼一会身体. 一个深秋的夜晚, 校园里寂无一人, 我听到校园的一个角落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响了一声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我警觉的竖起耳朵, 大着胆子向黑暗中走去, 结果发现角落里蹲着一个人.

干什么的? 我壮着胆子问道.

那团黑影慢慢的站起来. 我看清了, 是一个破衣烂衫的小伙子, 看上去不过15, 6岁的样子.

干什么的? 我又问了一句. 他没有回答, 看上去很害怕的样子, 低着头, 手捂着肚子.

跟我到值班室去, 我的口气里带着威慑的味道.

他慢慢腾腾地跟着我到了学校的值班室. 北方的深秋冷气逼人, 我注意到他穿着单衣单裤, 是用那种城里人觉得很土气的化纤料子作的衣服, 脚上穿的是北方有些地方叫懒汉鞋的黑布鞋, 没有穿袜子, 露出黑瘦的脚腕.

值班的老师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中年人, 让我们一起去派出所.

中年人命令小伙子把鞋脱了, 跟着我们走. 派出所离学校很近, 不到10几分钟就到了.

进了派出所的一间屋子, 里面不象我想象的那样恐怖, 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办公室.

中年人命令小孩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 他哆哆嗦嗦地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几块小石头, 几个钢蹦儿, 一张草纸.

中年人犀利的目光看着他, 又命令他把腰带解下来, 他把一条用来作腰带的布带解下来, 一小卷铁丝从衣服下面掉出来.

这个是干什么的?

中年人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卷铁丝, 问他.

小伙子不说话, 哆嗦的更厉害了.

中年人命令他跪在铁丝上, 把鞋子放在头顶上.

他哆哆嗦嗦地跪在铁丝上, 把鞋子放在头上, 但是还是没有开口.

中年人看他不说话, 象个傻子似的, 让他站起来, 往后院去了.

后来听老师说, 那个小孩是河南来的民工, 在附近的建筑工地干活. 他父亲是村里的支书.那一小卷铁丝据说是他偷的, 从那里偷来的没有人知道.

他那天晚上从派出所逃走了, 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