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好的年华是在南开度过的 — 陈省身


编者按:大学者,高妙之堂也,传道授业解惑之所也。上可究天人之际,下可治农工商理,鸿儒巨子,笑论三尺,得天下英才而教授之。百年学府,南开亦然。公能校训,薪火相传,名家辈出,桃李满园。然名就功成,莫不感南开之德,母校之恩。常临文咨嗟,其心甚真,其情甚浓。值南开百年之际,敝报不忝,特置“名人论南开”之栏,录诸名人忆念南开之华章,以共感怀。



  我到天津是1922年,到今年整60年①。60年旧地重游,不禁有隔世之感。


  我是从浙江嘉兴来的,那时我才11岁。到天津已是秋天,中学都开学了,所以在家呆了一阵子。1923年年初,进扶轮中学(现在的铁一中)插班第二学期。


  1926年,我15岁时考入南开大学。南开就在八里台。当时的八里台全是荒地。学校最老的房子是秀山堂;另外,美国人捐了一部分款,中国人也捐了一部分款,盖了思源堂。后来被日本人炸掉了。那时南开理学院有4个系:生物、物理、化学、数学。头一年进去不选系,就念数学、物理、化学、国文、英文5门课。我大概不会进生物系。我化学搞不好,实验不会做,所以也不会念化学系。我选了力学,数学的力学。这样不但不会进化学系,连进物理系的可能也不多了,就进了数学系。头一年姜立夫老师请假到厦门大学去了,二年级时他才回来,教我们的课。姜老夫子是一位很好的老师,课讲得很好。他一个人讲授高等微积分、立体解析几何、微分几何、复变函数论、高等代数、投影几何等七八门课程。当时南开有理学院、文学院、商学院,总共300多学生,不及现在南开一个系的学生。所以大家都认得。我们班就5个同学,我和吴大任是同班。头一年还不大熟,三年级就很熟了,差不多整天在一起。他比我大3岁。他数学也很好。


  姜立夫老师当然也很喜欢我,叫我做他的助手。因为大学没毕业,不够资格作助教,只能做助手,帮他改卷子。助手一个月十块钱。第一个月领到十块钱,当然是很得意的了。比一个报贩的钱多一点。报贩一个月七、八块钱,做助手可以拿十块钱。姜老师一礼拜三堂课,每堂课都有习题,一星期就要改三次卷子。开头是一二年级的,后来三年级的卷子也让我改。不只替他改,张希陆(就是张伯苓的公子)的课,卷子也让我改。反正每月总会赚十块钱,没有超过十块钱的。当时我在班上,可能在数学系,也是年纪最小的。可是他们有些不懂的题也来问我,大概他们知道我懂,告诉他们就是了。


  一年级时国文老师写个国文题目,我的国文不好,可是我写起来很快,有时我做好几篇。其实往往有个特别想法,两篇并不一样,写得也不好。有的同学要,他就拿另外一篇去。有时他拿了去的那篇,得的分数比我还高,我自己那篇反而低。


  总之,我在大学的生活是过得非常愉快的。


  一个人的一生中,中学大学是最美好的时期,年纪轻,思想正在改变。我最美好的年华是在天津度过的,而且过得很愉快。一切都很顺利。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有许多老师和朋友。天津人都很诚恳,常在街上走走,问个路都热情告诉你,乐意帮助。


  我对天津是有感情的。1972年以来我来过中国7次,有4次回到天津。我看到天津有了不小的变化。当然最大的变化是外国租界不见了,“三不管”的腐败生活不见了,日本兵营不见了。当年我从河北宙纬路到南开上学,要经过海光寺。海光寺是日本的兵营。看到日本兵端着枪,耀武扬威的样子,很是讨厌。后来日军又炮轰南开园,火烧图书馆,把一个好端端的大学破坏殆尽。南开大学在日本兵毁坏的废墟上恢复,特别是最近二十多年,有了很大发展。现在学校环境幽美,条件也好多了。她为中国培养了不少人才。我身在他国异乡,但我总时时怀念着启迪我智慧、教给我知识、哺育我成长的母校———南开。


  ①此文成于198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