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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早晨,于大寨的公司有一个例会。最近的会有些多,整体项目的规划,旧项目的修改,新产品的测试,什么都要开会,会后还要这报告,那报告,做项目的每一步都要出DOCUMENTATION(文件报告),这是大部分美国公司的惯例。这一点上,中国公司和中国人总好象差了一点。人都到齐后,TIM把自己的笔记本接到了投影仪上,开始滔滔不绝地给大家演示一个新的软件项目,正讲的途中,只听‘当’ 的一声,TIM电脑右下方跳出了一个MSN的小窗口,由于放大到投影仪上,那条信息也显得格外清晰起来,一个叫LISA的“Honey, thanks, we have a great time last night! (亲爱的,谢谢你,昨晚我们共有了一段很美的时光)” 。TIM看到留言,脸色大窘,手忙脚乱的关着屏幕。尴尬地解释着,是他太太,昨天晚上是他们结婚10周年纪念,带着他太太去了他们初次见面的小饭馆儿吃的饭。

一帮黄毛小年轻们不怀好意地笑着。于大寨也跟着笑笑。TIM的老婆叫LISA,大家都知道,也是见过的。那个瞬间,于大寨想到了杜琳,有了孩子以后,很久没有跟杜琳一起单独在外面好好吃顿饭了。一切似乎真的成了一种习惯和理所应当。但当那夜,他接完谢东庭的电话后,看到杜琳落寞的神情,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理所应当的事情,所谓的理所应当,是因为碰巧那些个日子晴空万里,秋高气爽罢了。要下雨了,还是要扯把伞保护保护,否则淋湿,感冒就不好玩儿了。
开完会,刚要出会议室的大门,TIM叫住他,“大灾(寨)!” 奶奶的,老是大灾大灾的,有了好运也得给叫没了。于大寨暗暗骂着,奇怪自己怎么会无来由的烦躁,跟女人经前综合症似的。“大灾,那个应聘的亦飞肖,你觉得怎么样?”
噢,她呀,于大寨差点儿忘了她这件事了。回过身子,“我觉得还可以,专业知识很扎实,就是实战能力稍差一些了。不过我相信她会适应很快。”

TIM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冲大寨挥挥手,一指门口,开玩笑地说,“OK,小心门口。”

于大寨急匆匆地坐回到座位上,不加考虑地拿起了电话,“嗨,杜琳啊,是我,晚上怎么样?我接了孩子直接过去,还是先回家一趟,然后再一起过去?”

“噢。。。” 杜琳那边想了一下,“先回家吧。” 她轻轻说了一句。

不能不承认,那天谢东庭的一个电话的确把她打得有点儿乱。这些个日子,往事在脑子里跟抗战时候日本人在中国东北上空盘旋不去的战机似的,而这心里也象小时候一次不小心掀了指甲盖儿的感觉,扯得肉生疼生疼不说还鲜血淋淋。不错,谢东庭,就是那个男人,她爱过他,恨过他,那段疯狂的岁月,只是因为彼此都年轻,那个曾经要把她变成他体内的骨中骨,血中血的男人,却永远象根倒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不碰不疼,一碰俱损。。。。。。

杜琳急急忙忙回到家里,于大寨已经接好了孩子等在那儿了。杜琳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匆匆上楼洗了把脸,拿化妆笔在脸上轻轻扫了扫,去到衣柜里翻出一条毛料短裙,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只找了一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银灰色西裤,上身一件驼色印花紧身毛衣。这才下了楼来,儿子已经闲不住地在跳来跳去了。“走吧。” 杜琳淡淡的说。这些日子,她一直不敢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太激动和太淡然都会显得不正常,尽管心里面早就象100度的开水似的翻江倒海了。但她不想伤害大寨,这是基本国策。大寨从沙发上站起来,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一拽她胳膊,“这件不好,你上来,换一件。” 一前一后两口子上到楼上,于大寨从衣柜里翻出刚才被杜琳放回去的那条毛料短裙,扔到床上,一努嘴,“穿这个,再配上你那天新买那靴子。”

杜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大寨笑笑,低下头,用脚搓了一下地毯,“我可不希望我旁边站一黄脸婆。”

“说什么呢你?!” 杜琳突然被这种温情感动的有点儿想哭,只是挥着绣拳推了大寨一把。

“可惜啊,时间有点儿晚了。” 大寨作势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

“你要干嘛?”

“否则,我倒真想陪你去把那个轻度残疾的包儿给请回来。”

“哈哈,看来,我还真得谢谢人谢东庭,他还得多来几次才行。” 说完这话,杜琳一下子愣住了,觉得有些不合适,很快头一低,把裙子从床上拿起来,“再不走就该晚了,我换上衣服就走。”

“好的,我跟儿子在车上等你了。” 于大寨下了楼来,心口有一些堵着般的不舒服。杜琳的挣扎和不自然他早就感觉出来并且看在眼里。他虽然有点儿粗,甚至在外人看来有点儿愚,但他真的不傻。能怎么办?该怎么办?一个是他老同学,一个是他老婆。如果谢东庭不是他老朋友的身分,他才懒得去搅这趟浑水,让杜琳自己去就完了。但现在这种状况,本以为10年了,该了的一切都已经了了,即使没有了也应该平淡了很多,说起东庭,就应该象说起他们村子里锁匠的儿子柱子一样,但是没有,杜琳的一系列表现突然让大寨一下子没有了底。他甚至不知道这次的见面是否会变成日后的一根导火索,所有一切的平衡都将在瞬间被完全打破。

这些日子,谢东庭他们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参观了那个公司和他们的生产车间,并对相应的产品接受了基本的培训指导,然后就是跟他们的市场部人员讨论着行销方案,看看人家有什么现成的行销策略,同时修改自己的战略方针。最后就是代理价格,代理保证金,首期进货量和季度销售额的扯皮。周五过了中午才终于抽开了身。几个人闹着想去CHINA TOWN买点儿东西。东庭想了想,让他们先上了个厕所,来过美国几次,他知道在中国城上厕所是最费劲的,不容易找不说,那里面的味道也够人窒息。随后他们车分两路,为了方便自由一些,东庭给小严他们又租了一个车子,由东庭带路,就开进了中国城。顺着中国城的牌楼一直往里,一家店一家店的走,大多的店东庭是不进的,只是站在外面等。中国城里,他只买一样东西,就是西洋参,其它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垃圾,骗骗乡下人而已。

“KAO,这东西原来这么便宜,唬人哪!” 小严举着一瓶精华素跑了出来,“我算是被他们蒙了,去年俺媳妇儿单位一人来美国,回去背了好几瓶,告诉我们这东西贵着呢,说人燕莎什么的都卖2,300。得,俺媳妇儿收下,老跟我耳边儿说这人情得还,得还,今年春节,我们花了2,300给丫买了一堆鳖精鸟儿粪的,噢,就是燕子那口水,呵,今天我可恍然大悟,他妈一块钱两瓶,比我涂脸上那嘎利油都便宜。”

“呵呵,想给媳妇儿买化妆品啊,下次我带你去个好地儿,这里哪儿成啊,也就点儿野泡参还值得买买。”

“不行,得买!我得拿回去,让我媳妇儿送回那同事,好好臊臊他的。”

东庭笑笑,看看表不早了,他担心下班时间堵车不好走,对随行的老周他们说,“你们知道地方了吧?我晚上还有点儿事情,要先走一步,记住,万一丢了,给我手机打电话,或者打911都可以。”

“行了,谢总,您忙去吧,几个大活人还找不回去家?”

提前了20分钟,东庭就来到了那家川菜馆门口,他没有下车,只是坐在车里,他不想出现的比他们早,靠在车子靠椅上,他尽量让自己放松。。。。。

“你不开心吗?东庭?” 很久以前,杜琳偎在他的怀里,用手指轻轻抠着他皱起来的眉心。杜琳是个善解人意的小精灵,总是能及时捕捉到他的烦恼。

“怎么会啊?只要你在我怀里,我就永远开心。”

“呀,那怎么办啊,我不会永远在你怀里的。” 杜琳装作很惋惜的样子。

“为什么?” 谢东庭故作紧张。

“因为。。。。我啊。。。” 杜琳的黑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一下,靠近他的耳朵,“嘿嘿,因为我要上厕所啊。”

“你个调皮的小妖精,” 谢东庭笑了,所有的烦恼烟消云散,他一把圈住她,圈得很紧,“那也不能离开,我抱着你上就是了。”

“哎呀,弄疼我了,你个臭流氓!” 杜琳边笑着边拍打着他的背。。。。。

一个梦一样,20分钟的时间足够做一个一生不能忘却的梦了。谢东庭把头埋在方向盘里。

“阳阳!慢点儿走,妈妈来领着,小心车子。” 一个清脆的女性声音在耳边响起,谢东庭象被电击了一样,猛的抬起了头,还是那个声音,还是那个背影,还是那个调皮的样子从他车子旁边走过去,消失在了饭馆儿的大门里,谢东庭的手突然有点儿抖,在那个一如既往的外表下,是否依然还残存着那一如既往的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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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一三五日折腾四次